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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远古文明之间曾存在横跨海洋发生联系的可能,海尔达尔需要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在岛上,他看到过一种神秘的岩雕,罕见的尖船,怪异的鱼种……海尔达尔不禁开始思索之间的联系。后来,当他游访邻近的希瓦岛时,又发现了另一种奇异的神秘现象,即该岛的一些巨型红石雕像,以及一些酷似南美大陆波利维亚的的喀喀湖附近的蒂亚瓦纳科的雕像。 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岛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直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谜。波利尼西亚群岛,是由一个三角形地区组成的,北起夏威夷岛,南到新西兰,东至复活节岛。有人认为最原始的岛民来自印度,也有人认为是来自于马来西亚,更有人认为他们是一万两千年前沉没的神秘大陆亚特兰蒂斯的幸存者的后裔。著名的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Paul Gauguin)曾在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天堂”——大溪地生活过一段时期。他在大地创作了一幅著名的美术作品,名字就是:“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海尔达尔根据他自己的一些发现和当地岛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认定他们是从南美洲迁徙而来,并且,他们远航的工具就是那种极其简单的木筏。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思生活后,他放弃了成为一个动物学家的可能,转而投身于一种身兼人类学家和探险家的传奇人生之中。 本书即是这次历史上最富于罗曼蒂克情调和人文气息的探险过程的全记录。“康铁基”是传说中的印加神,海尔达尔用以命名木筏。在整整三个月的航行中,“康铁基”号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海洋历程。这是一次成功而完美的旅行,也是一次大胆英勇的挑战。海尔达尔在整个航行中自始至终都做了日记,然后在航行结束后整理成本书出版。同时,探险队成员又把整个活动拍成电影,夺得奥斯卡“最佳摄影奖”。 本书最初由美国兰德?麦克纳利出版公司出版,立即风靡全球,引起极大程度的轰动,一出版便有20多种译文出现,并荣登《纽约时代》畅销书排行榜榜首达34周之久,可以说这是一部全球范围内的超级畅销书。同时,海尔达尔也成了国际名人,受到各国人民的敬重。 海尔达尔于1914年10月6日出生于挪威的拉克维克一个工厂主家庭,1933~1936年在奥斯陆大学学习,毕业后即前往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群岛的法图希瓦岛生活。二战时从军。二战后,开始其漫长的探险生涯:1947年,“康铁基”号探险;1955~1956年,复活节岛探险;1969年,“太阳神”号探险;1970年,“太阳神”2号探险;1977~1978年,再次赴复活节岛探险。直到2002年去世前,他仍在从事游访与写作,他的足迹抵达波利尼西亚、不列颠哥伦比亚、加拉帕戈斯群岛、安第斯山区、非洲和小亚细亚等地,获得多种奖励。 林 克 于海南石梅湾 第一章 我的狂想 缘起:神秘的南海之谜 有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惊异。其实,是我们自己一步一步、自然而然走到这一步的,可一旦置身其中,却又要大惊小怪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比如,你带了一只鹦鹉和五个朋友,坐木筏航行在海上。突然有一天,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在海上,这时候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问题了。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我坐在木筏上,在一本被露水打湿的航海日记上写道: 5月17日,挪威独立节。大浪顺风。今天轮到我做饭,我在舱面上拾到七条飞鱼,在竹舱顶端捡到一条鱿鱼,并且在托斯坦的睡袋里发现了一条不知名的鱼…… 写到这里我止住笔,正是刚刚那个念头把我的思路打断了。我不由得想:今天的5月17日不同寻常。的确如此,真是越想越觉得怪!我竟然会跑到这大海上来,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在我的左边,碧绿的大海一望无际,巨浪喧嚣着从身旁涌向远处,追逐着遥不可及的蓝天。右边是一个竹舱,阴凉的舱内仰面躺着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他一边读着歌德,一边抬着脚,把脚指头轻插在屋顶竹架的空格里面,这个小而怪异的小竹屋就是我们几个人的“家”。 “本奇特,”我一面推开那只想爬到航海日志上去的鹦鹉一面说,“你说,我们怎么会干这件事?” 本奇特把书移到金红胡须的下面。 “谁知道,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这不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吗?不过我倒觉得你这个想法很伟大。” 他把放在竹架里的脚趾向前挪了三格,又接着看起了他的歌德。舱外烈日当空,平直的舱面上还有三个人在干活,他们半裸着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身躯,满脸络腮胡,背上汗珠,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太平洋上乘木筏航行的老手。埃里克拿着六分仪和一叠纸弯腰走进室内。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西经98度46分,南纬8度2分。好家伙,昨天可走得不少啊!” 他拿过我手中的铅笔在墙上挂的一张海图上画了一个圈。从秘鲁的卡亚俄港开始的一串19个小圆圈构成了一条曲线,这是最后一个。赫尔曼、克那特和托斯坦也急不可耐地挤进来看。这个小小的圆圈距离这串圆圈的最后一个整整40海里,也就是说我们离南海群岛又缩近了40海里。 “看见了吗?”赫尔曼得意扬扬,“这表示我们离开秘鲁海岸以后,已经航行了850海里了。” “可是离最近的岛还有3500海里。”克那特小声说道。 “准确地说。”托斯坦说,“咱们是在海底以上15000英尺,在月亮的下面。” 如今我们都知道所在的确切位置。我又继续想我刚才的问题。了无牵挂的鹦鹉叼着我的航海日志想把它拖走。晴空普照着茫茫大海,蔚蓝的海天浑然一体。这一切或许是去年冬季在纽约的一个博物馆的办公室起的头。也许更早些,是七年以前在太平洋的马克萨斯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上开始的。这次出海,如果东北风不把我们吹往南处的塔希提和土阿莫土群岛,或者我们还能在那个岛靠岸。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小岛上的一草一木。暗红的山冈层层叠叠,山麓上林海茫茫,郁郁葱葱,沿岸一带,修长的棕榈树摇曳生姿。这就是法图希瓦岛。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那个岛,中间甚至没有陆地,有的只是几千海里的大洋。我仿佛看见了奥依亚河谷那狭窄的入海口,当年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每晚我们都坐在那儿,坐在寂静无人的海滩上,我们远眺的就是如今这片海,这浩瀚无边的大洋。当时我和妻子在一起,采集一种业已消逝的文明遗留下来的生物标本,而如今是与一群海盗似的胡须满面男人为伍。 那个夜晚让我记忆犹新。文明世界似乎不存在,变得那么遥不可及,我们是那个岛上唯一的白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我们在放弃文明的种种好处的同时也避开了它的种种弊端。我们自己修房子,住在海边棕榈树下一幢架在桩子上的小房子里,在太平洋上的热带丛树里以渔猎为生。 那晚我们像平常一样,坐在洒满月光的海滩上,面对着大海。我们完完全全着迷了,陶醉在四周的仙境里,毫无倦意。鼻孔里充满了海的咸味和树林散发出的阵阵芳香,耳边飘拂着沙沙的风声。每隔一段时间,汹涌的巨浪便淹没这一切,波涛从海边滚滚而来,冲向岩边泛起一片片白沫,撞在岩边已经被磨得没有棱角的岩石上,激起浪花点点。巨浪在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的礁石之间喧嚣着,发出流淌的哗哗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海水退下去了,积蓄着力量,以便再一次冲击永不屈服的海岸。 “好奇怪,”妻子说,“岛的那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浪。” “是啊,”我说,“这边是迎风面,所以海浪总涌向这边。” 我们就这样坐着,尽情领略着海的雄伟,它仿佛在不停地诉说:我从遥远的东方滚滚而来。贸易风这股永不停息的东风吹破了平静的海面,掀起了巨澜,推动着波涛汹涌向前,越过东边天水交汇处,到达这里撞上悬崖,碎为浪花点点,但是东风却轻轻松松地擦岩而起,穿过密林和群山,无拘无束地继续西行,掠过一岛又一岛,奔向落日。 从古至今,大海上的波涛连同波涛上空的浮云都是从东边地平线涌到这边来的。最早到来的土著对此十分了解,今天的岛民也同样如此。在海上远航的鸟儿,每天捕鱼都向东方飞行,以便能在填饱肚子后双翅疲惫时能乘着东风返航。就连花草树木和谷物庄稼也全仰伏东风带来的雨露滋润成长。我们坐在海滩上,那时我们就已经知道,在长出云团的东方地平线后面那遥远的地方,就是南美广阔的海岸,隔在中间的只有4000英里空旷的海面。 我们凝视着天空的浮云和月光下起起伏伏的海水。我们倾听着一位老人的话语,他半裸着身子蹲在我们面前,注视着篝火的余光。 “铁基,”老人平静地说,“他既是神也是酋长。从前,我们住在大洋彼岸广阔的土地上。” 老人用树枝把火光挑亮。他在静静地思索。他怀念往昔,过去的英雄时代已深深扎根在他脑海里,不能忘却。他崇拜自己的祖先们作为神所做的一切事业。他在期待有一天能回到他们那里去。泰特图亚老人是法图希瓦岛东岸已经消失的各部落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他已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但是,从他刻满皱纹,并且如枯木般干枯的肤色来看,他应当已在风雨酷暑中经过了近百年。岛上已没几个人记得和相信祖辈们那关于伟大酋长太阳神之子铁基的传说了,泰特图亚是那几个还记得祖先历史的人中的一个。 那晚,当我们上床休息的时候,泰特图亚关于铁基,关于岛民的故乡是大洋彼岸的传说,伴着远处激浪拍岸的低吼声,萦绕在我脑际久久挥之不去。在这静夜里,在那海岸边,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年代,似欲言又止。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时间好像突然消逝了,铁基和跟随他渡海的人民似乎从汹涌的巨浪中登岸。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妻子说:“你有没有注意到,森林里那些巨大的铁基石像很像南美那种已灭绝的文明遗留下来的大石柱。” 我可以肯定岸边的巨浪正以它的啸声来表示对我意见的赞同。然后涌浪渐隐,我也跌入梦乡。 波利尼西亚人从何处而来? 也许这就是整件事情的开端。无论如何,这一连串的事情就是由此开始,结果让我们六人和一只金刚鹦鹉乘着木筏在南美海洋随波逐流。 我回挪威后就把在法图希瓦岛收集的一瓶瓶甲虫和鱼类交给了大学的动物博物馆。当时父亲非常愤怒,母亲和朋友们则十分惊愕和不解,那一幕幕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决定放弃动物学改为研究原始民族。南海的不解之谜把我深深吸引了,它们一定有合理的答案,我确定了我的目标:要揭开传奇人物铁基的真实面目。 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太平洋的民族史,那拍岸的浪花和密林中的废墟像一个遥远的梦境始终浮现在我眼前。坐在屋里研究一个原始民族的历史,虽不可能对它的思想和倾向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但在书中遨游,却可以不受时空的限制,而到实地考察的现代探险家们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从一些科学著作和最早的探险家留下的日记,以及欧美博物馆的丰富珍藏中,找到了大量资料来解开这个谜。从白种人首次发现南美居民到达太平洋群岛时起,各种学者收集了大量关于南美居民以及相邻民族的材料。可是对这些与世隔绝不为人知的岛民的起源,以及太平洋东部诸岛上为何只有这一种民族的原因,却一直没有统一的看法。当第一批欧洲人冒险进入在大洋中最最浩瀚的太平洋时,他们绝对想不到在这大洋的中间有这么多岛屿,这些岛屿与世隔绝,彼此之间也远隔重洋互不相通。在白种人到达以前,这些岛上就有人居住,当他们到达时,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土人带着猪、狗和家禽在岸上欢迎他们。他们从哪儿来的?他们讲一种别的民族都不懂的语言。那些自称发现了这些岛屿的白种人,在每个住着人的岛上都看到了田地、村庄、庙宇和房屋。有些岛上居然还有金字塔,铺着道路和耸立着四层楼高的石像。但他们没有解释这种种神秘现象。这到底是什么民族,来自何处? 至于答案,我们可以说,有多少这方面的著作就有多少种答案。不同领域的专家都提出了各不相同的解释,可他们所肯定的东西,又总被其他领域的专家得出的更合情理的论点所推翻。曾经有人非常认真地提出马来亚、印度、中国、日本、阿拉伯、埃及、高加索、大西洋岛乃至德国与挪威是波利尼西亚人的故乡。每一种设想都有完全说不通的地方,所以,整个问题又恢复成疑问重重的原状。 只要是科学讲不通的地方,想象力就大显身手。复活节岛上神秘的大石柱和来历不明的遗迹,引起了千奇百怪的猜测。复活节岛位于波利尼西亚东边的岛和南美海岸的中间,完完全全与世隔绝,好多人都注意到这样一个情况:复活节岛上的遗迹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南美史前文明的遗物。或许很久以前在两地之间有过一条陆地,后来又沉没了也未可知;或者复活节岛和南海诸岛,是那个也已沉陷的陆地遗留在水上的部分? 这样的理论一直非常盛行,外行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地质学家和其他科学家均不敢苟同。另外,动物学家对南海群岛的昆虫和蜗牛进行仔细的研究,他们轻而易举就证明了,自从有了人类以来这些岛屿之间就各不相通,并且也与周围的大陆完全隔绝,同今天一模一样。 由此,我们可以确定,原始的波利尼西亚人肯定是在某个时期自愿或者迫于无奈地漂到也可能是航行到了这些不为人知的岛屿。只要仔细观察这些居民就可看出,他们来到岛上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几个世纪。因为,波利尼西亚人虽然散居在这块比欧洲大得多的海面上,但各个岛屿并没有发展出独立的语言。从北部的夏威夷到南方的新西兰,从西部的萨摩亚到东方的复活节岛,其间相距有几千海里之遥,而这些互不相通。各不来往的部落,讲的都是同一种被我们称为波利尼西亚的方言。 所有的岛上几乎都没有文字,只有复活节岛的土著保留着几块刻着连他们自己都无从辨认和理解的象形文字。不过他们却有学校,而学校最主要的功能是以诗歌的形式传授他们的历史。在波利尼西亚,历史等于宗教。他们全都是敬祖的人,他们崇拜自铁基时代起所有已过世的酋长,而铁基本人则被说成了太阳之子。 几乎所有的岛上的有识之士都能历数自他们迁来岛上之初所有酋长的名字。他们经常依靠在绳上打复杂的结帮助记忆,就同秘鲁印加族的印第安人一样。现代科学家在各岛收集的当地族谱,发现这些族谱的细微处都完全相同,这太让人感到惊讶了;不光人名甚至连辈分也都如此。波利尼西亚平均一代人的寿命为25岁,照此推算,我们不难发现南海群岛在大约500年前还是荒无人烟的孤岛。后来在公元1100年时又有一批新的移民带着他们的文化来到诸岛上,这一点可以从一系列的新酋长的出现看出来。 那么,后来的移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从事这项研究的人似乎大多忽略了这样一个决定性因素:如此晚近年代到达岛上的民族竟然是纯石器时代的民族。这些从海上来的移民尽管具有高度智慧,而且在其他许多方面也具备惊人的高度文化,可他们带来的却是石斧以及大量的其他石器时代的工具,还将这些工具传播到所有他们到达的岛上。请别忘记,公元500年至1100年时,除了个别居住在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的民族和某些落后的部落以外,世界上只有处在新世界(1)的某些部落才可能具备那种仍处于石器时代却具有一定的再生产能力的文化。而在新世界,就连最高级的印第安文明也完全不懂使用铁器,一直到西方发现美洲大陆时,印第安人只知道使用石器以及那种在南海诸岛上使用的工具。 离波利尼西亚人最近的东方是形形色色的印第安文明。而在波利尼西亚人西部居住的只有澳大利亚和美拉尼西亚(2)的黑皮肤原始民族,他们是黑人的远亲;再往西去则是印度尼西亚和亚洲海岸,亚洲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结束石器时代的地方。 寻找铁基:流浪的太阳神 因此,我便把自己的猜测和注意力逐渐从旧世界脱离出去。很多人曾试图在那里找寻答案却一无所获。我开始注意美洲那些已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印第安文明,这是大家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个方面。只要我们细心搜寻,在波利尼西亚东边最近的海岸有许多的蛛丝马迹,这片海岸便是今日南美的秘鲁共和国,其领土从太平洋沿岸一直向上延伸到群山中间。这片土地曾居住过一个人们并不了解的民族,这个民族创建过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文明,却在很久以前突然神秘地消失了。他们身后留下了硕大的人形石像;这些石像使人联想起皮特克奥岛、马克萨斯岛和复活节岛上的石雕;他们还留下了同塔希提岛和萨摩亚岛上一模一样的阶梯式巨大金字塔。这些我们所不能了解的民族用石斧在山中开凿出像铁路货车一样大、比大象还要重的石块,然后把这些巨石运到许多英里外的地方,再把它们竖起来或是一块块摞起来,筑成石拱、大墙或祭坛,就像我们在太平洋的某些岛屿上看到的一样。 当西班牙人初到秘鲁之时,印第安人已在这里建立了雄伟的帝国。他们告诉西班牙人,四周耸立的巨大遗物是一个白皮肤的种族所建,他们在印第安人统治这片土地之前就在这里生活。他们把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建筑师说成是绝顶聪明、温和谦逊的恩人,他们说这些人是在很久以前刚有人类时从北方迁过来的。他们教印加人的祖先从事建筑、农业,还教他们风俗和礼仪。他们和印加人的区别在于皮肤白皙,留着长长的胡须,身材也比印第安人高大。然后,就像当初他们来的那样,这些人突然消失了。印加人自己接管了这一切,从此南美海洋就再没看到白皮肤恩师的影子,只知道他们从太平洋向西而去。 巧的是当欧洲人抵达太平洋群岛时,他们看到的当地人大多是白皮肤,而且留着胡子。在许多岛上,很多家庭全家都是白皮肤,发色有的稍稍发红,有的是金白色,眼睛呈灰蓝色,鹰勾鼻子,完全和闪族人(3)的面貌一模一样。另外有些家庭则和他们截然相反。真正的波利尼西亚人的肤色呈棕黄色,发色乌黑,鼻子扁平且多肉。红发人说他们是岛上最早酋长的嫡系,并自称乌鲁克胡,这些酋长如谭加罗亚、卡尼和铁基至今仍被这种白人奉为神祇。整个波利尼西亚都流传着有关神秘白人的传说,岛民们自称是这些神秘白人的后代,罗基文在1722年发现复活节岛时,看到岸上的人中间居然有“白种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而岛民们也能清楚地历数从铁基和胡图?马图亚以来,哪些祖辈是白皮肤的人。最早到岛上的就是铁基和胡图?马图亚,他们是从“一个骄阳似火的东方山国”渡海而来。 在我的研究一步步进行下去的时候,我在秘鲁的文化、神话和语言等诸多方面发现两地之间令人惊异的相似之处,于是我进一步深入,几乎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考证波利尼西亚之神铁基的发源地之中来。 几经周折,我终于找到了要找的资料。当时我正在读印加族人关于日神维拉柯查的传说,维拉柯查是神秘的秘鲁白种人的最高领袖。传说中这样写道: ……维拉柯查是科楚阿(4)印加人对他的尊称,所以这应该是后来的名称。日神维拉柯查原名为康铁基或依拉铁基,意为太阳铁基或火铁基,古代秘鲁好像曾经这样称呼他。康铁基是大祭司,是印第安人传说里的“白人”日神。的的喀喀湖(5)岸庞大的废墟就是这些白种人遗留下来的。据说,这些蓄着长须的神秘白人曾受到柯金伯河谷一位名叫卡里的酋长的袭击。战斗发生在的的喀喀湖中间的一个岛上,白种人惨遭杀害,但康铁基本人和他的亲密战友逃脱了。后来他们逃到太平洋向西消失了…… 我几乎可以断定,南美的日神铁基就是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太阳之子铁基,他被印加人的祖先赶出了秘鲁,越过太平洋,在波利尼西亚再创基业。 太阳神铁基在秘鲁生活的细节和的的喀喀湖沿岸的某些地方的旧时名称,在流传于太平洋诸岛的传奇中也隐约可见。 可是,我在波利尼西亚境内看见的某种迹象,表明康铁基性情温良、恬静的部族独占群岛的时间很短。有许多迹象说明,曾有一支远航独木战船把美洲西北部的印第安人运到夏威夷,又从夏威夷南部到达各岛,这种战船的大小和海盗船类似(6),是两艘捆在一起航行的。他们与康铁基的部族合而为一,为岛国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文明。这就是公元1100年第二批抵达波利尼西亚的石器时代民族,他们甚至不知道金属为何物,也不懂制作陶器,不会用车轮、织布机以及种植农作物。因为这个缘故,于是我来到了英属哥伦比亚(7)的西北海岸印第安人中,来发掘古波利尼西亚风格的石雕。正在此时,德军于1940年攻破了挪威。 向右、向左、向后转。刷洗营房楼梯、擦皮靴、读无线电学校、接受伞兵训练。最后我跟随莫尔曼斯克护航队到了芬马克。在那儿整个冬天都找不到太阳的影子,当日神不在其位时,现代技术的战神便统治了所有的一切。 和平到来了,我也终于有了一整套完备的理论体系。我决定去美国把它公之于众。 【注释】 (1)该处指南北美,是相对于旧大陆(欧亚大陆)而言的。 (2)位于西南太平洋上的群岛。 (3)人类最早的几大民族之一,演变成今天的阿拉伯人、犹太人、马耳他人……欧洲人属于雅利安族。 (4)印加人的一个分支。 (5)世界上最高的通航的湖泊,海拔125000英尺,位于秘鲁和波利维亚交界处,此湖是南美史前文明高度发达的地区。 (6)8至10世纪时,北欧的一些民族以在海上抢劫为生,经常出没于欧洲北部和西部,这里是指他们所用的船只。 (7)指的是美国西北角哥伦比亚河流域的土地,包括华盛顿州。英属哥伦比亚是旧时英国殖民时期的称呼,该地区是北美西北海岸印第安人聚集地。 第二章 组建探险队 转折点,或权威的回答 这次探险的起因,是由于我在南美海岛上听了一位当地老人对着篝火讲的他本民族的传奇历史。多年以后我又同另一位老人促膝长谈,这次的谈话是在纽约一个巨大的博物馆楼上,一间光线幽暗的办公室里进行的。 在我们周围排放着整整齐齐的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各种古代陶器残片,这些全是解开古代谜团的钥匙。四壁陈列着各式书籍,其中不乏曲高和寡之作。这些书老先生全都看过,有的还是他的著作。他坐在工作台后,白发苍苍,面容和蔼。不过此时却被我激怒了,他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就像他一个人正玩着牌,却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搅了。 “不可以!”他说,“绝对不行!” 我猜想,假如有人竟然对圣诞老人坚决地说,下一个圣诞节是6月24日,那圣诞老人的表情大抵就是这样。 “你弄错了,肯定错了。”他生气地摇摇头,想把我的意见抛诸脑后。 “可是你并没有看过我的论点。”我满怀希冀地用下颌指着桌上的手稿,恳切地说道。“论点!”他重复我的话,“你不应该把人类历史问题当成侦探小说中的疑案来看待!”“有何不可?”我据理力争。“我所有的结论都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和以科学事实为依据的。”“科学的任务只限于调查研究,”他忙说,“不是为了证明这个证明那个。” 他小心地推开我的手稿,从桌边俯过身来。“不错,南美确实是古代一个十分让人神往的文明土地,我们并不了解这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印加人夺权后这些人又到哪里去了。但我们可以确定,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由南美渡海到南太平洋群岛上。” 他犀利的目光盯着我,接着说:“你可知道为什么?答案非常简单。他们根本无法到达那里。他们完全不会造船!” “可他们有木筏,”我也不太有把握地反驳道,“你知道,是那种轻木造的木筏(1)。” 老人沉着地微笑说: “好,你可以试试乘坐木筏从秘鲁到南太平洋群岛上作一次旅行。” 我无言以对。天色渐暗,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老科学家送我出门时,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如果我需要什么帮助就直接来找他。不过往后我应该专门研究波利尼西亚或者美洲,而不应把人类学的两个独立的领域混淆在一起。他转过身把手伸到桌边。 “你把这个给忘了。”他边说边把手稿还给我。手稿的标题映入我的眼帘,“波利尼西亚与美洲——对史前时期关系的研究”。我夹起稿件,下楼走入街上的人流之中。 当天晚上,我来到位于梅林威治村偏僻角落里的一所陈旧公寓去拜见我的友人。每当我在生活中感到困惑时,我总带着疑问造访这里。 一个长鼻子、头发稀疏的矮个子把门开了一条缝,一看是我立刻敞开大门,笑容可掬地把我让进门内。他一直把我领到狭小的厨房,把盘子和叉子拿给我,同时又把煤气灶上炖得香气四溢的杂烩汤加了一份。 “你来得正好,”他说,“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简直糟透了。”我答道,“没有人看我的文章。” 他把我的盘子盛满,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依我看可能是这样,”他说,“你去找的那些人,可能都认为你是一时高兴兴起的念头。在美国有好多异想天开的人。” “但是还有。”我接着说道。“对呀,”他说。“还有你探讨问题的方法他们不能接受。他们全都是一门科学的专家。而你是植物学、考古学各门学科都掺杂在一起,他们就对这种治学方式持怀疑态度。他们只搞自己的专业领域,这样就可以集中精力研究透彻。目前的研究工作就是要求各个专业、学科独立深入挖掘,几乎没人依据某一问题把各个学科的发现选出一部分来拼凑这一个整体。”他站起来,拿出一摞厚厚的纸稿。“你瞧。”他说。“这是关于中国农民手工刺绣鸟纹图案的著作。我花了七年的工夫,不过马上就有人同意出版。今时今日他们需要的是专题研究。”卡尔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必须从多层次来说明,才能解决太平洋的问题。否则就好比拼七巧板的时候只用了单一色彩的拼板一样。 我们收拾好饭桌,我帮他洗盘子然后擦干。“芝加哥大学那里有消息吗?”“没有。”“今天你那个博物馆的老朋友呢?”“他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沮丧地说,“他认为印第安人只会造木筏,在这个前提下去研究他们发现太平洋群岛简直就是白费心机。”矮个子突然用力擦起盘子来。“对。”他终于说,“老实说,我也认为这就是你理论的致命弱点。”我忧虑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人种学家,先前我还以为他会坚定地支持我。“别误会。”他连忙补充了一句。“一方面我觉得你是正确的,可我又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的那篇论图案的著作同样和你看法一致。” “卡尔,”我说,“我能确定印第安人是乘木筏横渡太平洋的,我要造一只相同的木筏横渡太平洋来证明这是可以办到的。” “你疯了吗?”我的朋友以为我这是开玩笑的,于是大笑起来,不过他还是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你一定是疯了!乘木筏?”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微笑一下,好证明这是个玩笑。然而我没有笑。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的理论得不到实践的证明,因为秘鲁与波利尼西亚之间浩瀚的水域很明显是过不去的。因此,我一定要凭借一张史前的轻木筏越过这片大海。卡尔犹豫不决地看着我。“走,去外面喝一杯。”他说。我们在外边喝了四杯酒。 挪威海员之家 那个星期我的房子已到期。与此同时,挪威总行也通知我存款已全部提清。我非常拮据。于是我提起箱子乘地铁到布鲁克林区(2)的挪威海员之家安顿下来。那里的伙食经济又实惠。我租了楼上的一间小房子,吃饭是到楼下大厅和海员们一块吃。来来去去的海员们形形色色,高矮胖瘦和酗酒的程度不尽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谈起海来全是行家。他们说浪的高低和大小与海的深度和距岸边的远近没有关系。反而近岸的风暴通常比遥远的公海更难以捉摸。在近海的浅水,岸边的回流和被挤到岸边的急流,掀起的波浪常常比公海上的要大。一艘船如果可以在海岸边航行,也就可以在远洋航行。他们还说大风浪常把大船的头部或尾部压进浪头里,无数吨海水涌入甲板像拧铁丝一样把钢管拧弯。而在同样的风浪里,小船却可以平安无事,因为它比浪的波长短,可以像海鸥一样随波逐流。我也同沉船后乘小艇逃生的水手攀谈过,但他们都对木筏知之甚少。木筏不是船,没有船体和龙骨,它只能漂浮,遇到危险时可以救人,但最终还得要船来把人接走。但有一个人认为木筏能适应远航。他乘坐的船在大西洋中间被一只德国潜艇击沉后,曾在木筏上漂流过三星期。“不过木筏没有舵不能操纵。”他补充道。“它横走,竖走,还打转,风如何吹它就如何走。” 我在图书馆找到最先抵达南太平洋的欧洲人留下的记录,里面确实附有印第安人大型轻木筏的图说。木筏上扯着一张四方的帆,下面有一块中心板,船尾有一支长长的操纵桨。这些木筏看来是可以驾驶的。 我在海员之家连续住了好几个星期。我给芝加哥和其他地方寄的手稿副本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一个周末,我强打精神走进了位于瓦特街的一家航海用品商店,买了一张太平洋导航图,店里的人恭恭敬敬地叫我“船长”。我卷好海图夹在腋下,坐地铁去了欧西宁区。我每个周六都要去一对年轻的挪威夫妇家做客,他们的乡间别墅非常幽静。男主人以前是船长,现任弗瑞奥斯陆航运公司纽约办事处经理。 我在游泳池里泡了泡,顿感浑身舒坦无比,都市生活的忙碌在这个周末不会再现了。安碧奥歌用盘子托着鸡尾酒过来,我们顶着骄阳坐在草坪上。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了,便把海图摊在草坪上,问威廉,能不能乘木筏从秘鲁抵达南海群岛。他没看海图只怔怔地望着我,还好他马上回答说可以。我顿感轻松,因为威廉不但是行家并且热爱航海。然后我就和盘托出我的计划。没想到他听完说,这根本是胡闹。“可你刚刚还说行的。”我打断他的话。“是的,”他承认,“可失败的可能性也一样大。你自己从不曾乘过木筏,却突然间心血来潮想坐木筏横渡太平洋,或许你会成功,也许不能。古秘鲁的印加人仰伏祖辈们积累的经验。也许他们每次渡海只有十分之一能成功到达,而其余的都沉没在汪洋大海之中了,许多世纪以来,累计起来或许已经沉了几百艘。正如你所说的,印加人是用木筏成群结队在海上航行。万一有一艘出事,其他的同伴能把他们救起。可现在海上有谁能救你?即使带了无线电台应急,你以为在离陆地如此遥远而又波涛汹涌的海上找一只小小的木筏很轻松吗?风暴会把你从木筏上刮进海里,等到有人来营救你时,你已经淹死好久了。你最好耐心地在这里等人家抽空看你的稿子。再写信去催催,否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我已没钱了。”“搬过来和我们一块住好了。你都没钱又怎么从南美发起这次探险呢?”“人们很容易对探险感兴趣,和一篇没人看的文章就不同了。”“你能从探险中得到什么?”“推翻对这个理论的不利因素,另外这事足以引起科学界的瞩目。”“如果失败了呢?”“那我就什么也无法证明了。”“果真那样的话,你岂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自己吗?”“也许,不过正如你说的,古代十只木筏之中还可能有一只是成功的。” 孩子们出来打棒球。我们那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又一个周末,我又拿着海图来到欧西宁,回去的时候海图上的太平洋上多出一条长长的铅笔道,从秘鲁海岩一直到土阿莫土群岛。我的那位船长朋友没再劝我放弃,我们一道坐下来花了几个钟头计算出木筏可能的速度。“九十七天,”威廉说,“只是别忘了,这仅仅是理论上航海日期,要在非常理想的情况下才能做到,要自始至终风平浪静,并且木筏必须如你想象的那样能在海里航行。你至少要为这次航行做好四个月的心理准备,也许会需要更长时间。” “好吧!”我充满信心地说,“做好最少要去四个月的准备,用九十七天走完。” 那夜我回到家里,手拿海图坐在床上,海员之家这间斗室有一种比平日更舒适温暖的感觉。我就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狭窄空地来回走动着。是的!木筏的空间比这儿大。我把身子伸到窗外才能越过高楼围成的天井看到大都市遥不可及的星空。木筏虽小却能盛下整个星空。 探险家俱乐部 中央公园附近的西七十二街,有一个全纽约对会员资格要求最严格的俱乐部。这里除了一块擦得锃亮的小铜牌,上面写着“探险家俱乐部”之外,再没任何东西能使路人觉出门内的不寻常。可一旦跨进大门,你就好像坐降落伞跌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远离摩天大楼耸立,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流的纽约市。当大门将身后的都市摈弃门外时,一种打猎、爬山和极地生活的氛围就把你包围起来。各式纪念品,像河马、鹿、捕猎大型动物的枪支、象牙、战鼓、矛、印第安毡毯、偶像、船只模型、旗帜、照片和地图,层层包围了到此聚会聆听遥远国度来的演讲者的人群。 自那次马克萨斯群岛之行以后,我被推选为俱乐部的积极分子,因为我的资历不够,所以只要我在城市里,我都尽量去开会。在十一月的一个阴雨晚上,我来到俱乐部,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布置变了。地板中央摆着一个充了气的橡皮艇,船上放着船用给养和一些用具,墙上和桌上放满了降落伞、橡皮罩衣、救生衣与极地装备,还有蒸馏水用的球形器皿和其他奇奇怪怪的发明。俱乐部的一位新成员,空军物资部装备实验室的哈思金上校要作讲演并对这几件新的军事发明作示范表演,他认为这些东西将来会在南北探险中发挥作用。 演讲后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身材高大的丹麦极地探险家皮特?胡里森站起来摇着他的大胡子表示怀疑,他对这些新发明不放心。他在格陵兰探险时,有一次没用爱斯基摩人的海豹皮小艇和冰屋,只用了橡皮艇和帐篷,差点送命。他险些冻死在暴风雪中,是因为帐篷的拉链冻住了怎么也拉不开。后来他去钓鱼,鱼钩挂住了充气橡皮艇,橡皮艇漏气沉了。要不是一只海豹皮艇赶来救援,他和他的爱斯基摩朋友就上不了岸了。他始终认为目前那些头脑聪明的发明家待在实验室想出来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爱斯基摩人经过数千年实践做出来的用具更适用。 结束讨论时,哈思金上校令人意外地提出要赠送这些用具。积极参加俱乐部活动的会员在下次探险时,可以随意选用这些新发明,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回来以后向他的实验室汇报使用这些东西的感受和意见。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夜我是最后离开俱乐部的人。我细细查看了这些崭新的装备,我一下子就能搞到这么多用具,只要我开口,这些东西全是我的。这些全是我想要的东西,有救生设备,假如木筏和我们的预想相反要散开的话,附近决不会有其他的木筏来救援。第二天早上我在海员之家吃早餐时还在盘算这些东西。这时一个高大魁梧衣着讲究的青年端着早餐走来,坐在我身边。他先说起话来,听他讲,他似乎也不是海员,而是来自特龙墨姆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机械工程师,来美国购买零件和学习冷冻技术。他的住处不远,由于这里的挪威菜好吃,所以常来这里用餐。 他问我在做什么,我把我的打算扼要地说了。我说,如果这一周之内我的稿子再无回音,我就要开始着手木筏探险了。我的同桌什么也没说,但他听得认真。 四天以后我们又相遇在餐厅里。 “你已决定发起这次航行了吗?”他问。 “是的,决定了。”我说。 “什么时候出发?” “尽可能快。再拖下去,南极的暴风就到了,群岛那里也将进入台风季节。几个月以后我们务必要离开秘鲁,在此之前我还须先筹集资金并做好组织工作。” “你需要几个人?” “我都考虑好了,一共需要六人,这样在木筏上就不会孤单了,并且六人轮番掌舵,每个人值四个钟头的班,正好是二十四小时。” 他在那儿愣了一会儿,似在反复斟酌,然后毅然说道: “我想跟你去!我能做测量和试验。这次探险你一定会需要有关风速、海流和波浪的精确数据。不要忘了你要经过的是从未有人到过的汪洋大海,那里没有任何航线。在探险途中你可以进行颇为有趣的水文和气象考察,我学的热力学专业正好派上用处。” 这个人我对他除了外表全无了解,不过一个人的外表足以说明好多问题。 “好吧,”我说,“我们一块去。” 他就是赫尔曼?沃金格,他和我一样没有航海经验。 几天后我把赫尔曼当做我的客人带到探险家俱乐部。在那里碰到了极地探险家皮特?胡里森。这人有个醒目的特征,使得他在人群当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他的身体像一个城门,并且满脸胡须,看起来像一位从空旷的冻土苔原来的使节。他浑身散发出一股特有的味道,总觉得像牵着一头马熊在行走。 我们带他到墙上的大地图面前,把我们要乘木筏横渡太平洋的计划告诉了他。他一边听,一边瞪大那双天真的眼睛。然后在地板上使劲跺了跺他的木腿(3),紧紧了腰带。 “太好了,孩子们!我都想跟你们一道去!” 这位老资历的格陵兰探险家为我们斟满啤酒,开始告诉我们原始部落制作的水上工具怎样的可靠,如何能适应水上的各种情况。他自己就曾乘木筏在西伯利亚的大河上航行过。他还驾着船拖着当地的木筏沿北冰洋航行过。他一边谈一边抚摸着他的胡须,说我们一定会玩得非常痛快。 因为胡里森的热情支持,各个渠道突然之间畅通无阻,不久关于我们的消息就登在了《斯堪的纳维亚新闻》上。次日清晨,我在海员之家的小斗室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楼下的电话也不停找我,我们和胡里森谈话的当天夜里就走到城里的高级住宅区,敲响了一个单元的门。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衣着华丽脚穿漆皮拖鞋的年轻人,他在蓝色西服外罩了一件丝绸睡衣。他首先为自己的身体不适表示歉意,并且用一张洒了香水的手帕遮在了鼻子下面。但我们知道这人在战时因战功显赫而闻名美国。在场的除了我们这位身体单薄的主人,还有两位充满活力的年轻记者,他们年富力强、思维敏捷。我们知道其中一位是个很能干的通讯记者。 主人一边呷着上等威士忌一边说,他对我们的探险很感兴趣。他主动提出要为我们筹集资金,但是要求我们回来以后在报上发表文章并巡回演讲。我们终于达成协议,并为我们的合作干杯。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的经济问题都彻底解决了。我与赫尔曼立即开始招募队员,准备工具装备,建造木筏,打算赶在飓风季节到来以前出发。 次日,赫尔曼辞掉工作,我们努力地干了起来,空军物资部研究实验室答应送给我们需要的全部东西,还通过探险家俱乐部送给我们很多物资。他们认为,我们这次探险是试验他们装备的最好机会。一切都有了良好的开端。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寻四个愿意和我们一道乘木筏航行的适当人选,并且为旅途弄到供给。 我的伙伴们:画家及破坏专家 几个人共乘一只木筏横渡,人选绝不能马虎了事,否则孤孤单单在海上漂流一个月就可能出现问题和麻烦。我也不愿在完成这次航行后,被人说成是我们之所以能横渡大洋是由于我们比古代秘鲁的木筏建造者更精通航海。不过,我们至少需要一位能使用六分仪和能在海图上标出航程的人,以便能作为我们所有科学报告的基础。 “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画家。”我告诉赫尔曼,“他彪悍魁伟会弹吉它,很风趣。他在成家立业拿起画笔和调色板之前,上过航海学校并绕地球航行几周。我们从小就认识,在家时我常和他到山上野营,我写信请他,他一定会来的。” “听起来这人很合适,”赫尔曼点点头,“我们还要一个无线电报务员。” “无线电!”我大吃一惊,“我们要它干吗?史前木筏上摆一个无线电台算怎么回事。”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只要我们不发求救信号,它就丝毫不影响我们的理论。我们需要它发送天气预报和其他报告。它并不能接收到风暴警报,因为大洋那一部分没有预报,就算有,对于我们这些乘坐木筏的人也没任何作用。” 虽然我有种种理由,最终还是赫尔曼的观点占了上风,而我反对的原因,归根结底就只是不喜欢按钮和开关。 “巧的是,”我说,“我真的认识几个很精于用小型无线电进行远距离联络的人。战时我也学过无线电,物尽其用嘛。不过我必须给克那特?豪格兰和托斯坦?雷阿比写封信。” “你认识他俩?” “当然。我是1944年初识克那特的。他由于参加过阻止德国获得原子弹的伞兵行动。英国授过勋章给他;你知道,他曾是破坏吕堪重水储备行动的无线电报务员。我遇到他时,他正好从挪威执行另外的任务回来,因为盖世太保查出了他安放在奥斯陆一家妇产医院烟囱里的秘密电台。纳粹们用测向仪器找到了他,把整个大楼包围了,每扇门前都架了机枪。盖世太保头子菲墨尔亲临现场等着抬克那特下楼。哪知抬下来却是他自己的人。克那特用手枪在阁楼上杀开一条血路,一直打到地窖,又从那里打进后院,然后翻墙溜掉了,在他身后枪弹密集。我是在一座英国古堡里的秘密电台碰见他的,他正组织挪威沦陷区一百多家发射台的秘密联络工作。 “当时我才接受完伞兵训练,我们一起降落在奥斯陆附近的芬马克。正在此时,俄军开进了基尔克内斯地区,一支挪威分遣小队被从苏格兰派往芬马克接替所有俄军的战斗任务。我也被派到那儿。在芬马克我遇到了托斯坦。 “那种高纬度地带的冬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极冬天。头顶的夜空闪烁着北极星,不分昼夜全是漆黑一片。我们来到芬马克被烧毁的地区,那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瓦砾,一个满头金色乱发蓝眼睛的乐天派,从山上的棚屋爬出来,他的脸冻得发紫,穿一身皮衣。这就是托斯坦?雷阿比。最初他逃到英国,在那里接受了特殊训练,然后被偷偷运到挪威的特罗姆塞附近的一个地方。他一直带着一部发报机藏在靠近战舰‘蒂尔匹兹’号一带,他连续数月每天向英国发报,报告舰上的一举一动。他把秘密电台接在了一个德国军官架的接收天线上,每天晚上发报。正是由于他定时发报引导英国的轰炸机,才把‘蒂尔匹兹’号轰掉了。 “托斯坦逃往瑞典,再由瑞典渡海回英国,然后带着一部新的发报机跳伞降落到德军战地后方的芬马克荒原上。德军撤退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处于我们的后方,于是从藏身处出来,用他的小无线电发报机帮助我们,因为我们的主机被地雷炸掉了。我打赌克那特和托斯坦早就在家待烦了,他们一定会乐于乘木筏航海。” “那么写信邀请他们。”赫尔曼建议。 因此我就给埃里克、克那特和托斯坦各写一封短信,一句虚伪的客套话都没有: “拟乘木筏横渡太平洋,以证明南海群岛的民族来自秘鲁。可愿加入?保证免费提供去秘鲁及南海群岛的往返旅程的一切费用,其余则一概不管。你的技术将在航行中大显身手。请即回复。” 第二天托斯坦打来电话: “即来。托斯坦。” 其余二人也接受了邀请。 来自军方的支持 在第六个人选上,我们一会物色这个一会又选择那个,每次都举棋不定。与此同时我和赫尔曼需要解决给养问题。我们不愿在海上吃驼羊肉和苦马拉白薯干,我们这次探险可不是为了证明我们以前是印第安人。我们是为了验证木筏的性能、适航性和承载能力,确定光靠大自然的力量能否真正驱使它,横渡大海到达波利尼西亚,同时木筏上的人还能由始至终生活在上面。先前渡海的土著一定是靠干肉、干鱼和苦马拉白薯干维持生命的,因为这些是他们在陆地上的主食。我们还计划在实际航海时试试,看看他们是否在航行途中补充鲜鱼和雨水。我们吃什么东西呢,我忆起了战时吃过的简便军用份饭。 正当此时,华盛顿挪威大使馆的军事参赞新调来了一位助理。在芬马克时,我曾在他所在的连队担任过副连长,这人雷厉风行,解决任何问题都很积极迅速。比恩?罗尔霍尔是那种精力旺盛的人,他如果在冲出重围之后不能立即找到一个新的难题,他会不知所措。 我写信向他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运用他追踪人的本领在美军军需部找到一位联系人。或许恰巧实验室正在实验一种战地口粮,我们可以供他们试验,就像上次为空军实验室试验装备那样。 两天以后比恩在华盛顿打来了电话。他已和美国国防事外部组联系上了,他们想了解所有细节。 赫尔曼和我立刻坐上火车直奔华盛顿。 我们在军事参赞处比恩的办公室找到他。 “我想没什么问题,”他说,“只要能带一封上校的正式信函,明天他们就可以在外事组接待我们。” 他口中的“上校”就是挪威军事参赞奥拓?蒙特卡思。他非常乐意帮忙,他听完我们的计划,欣然提笔为我们写了一封正式信函。 次日我们去拿信时,他忽然站起来说,他要亲自陪我们去一趟。我们乘上校的专车开向三角大楼国防部。上校和比恩身着他们漂亮的军服坐在前排,我和赫尔曼坐后面。从风挡玻璃向外看着前面巍然耸立如庞然大物般的三角大楼。这座有着三万职员和十六英里楼道的巨楼,将是我们同军方“高层”进行木筏会谈的地点。我和赫尔曼突然觉得我们的木筏在此时此地显得渺小无比。 楼道里错综复杂,我们在里面穿来穿去,好不容易才走到外事处门口,然后我们就被一群身着崭新制服的人包围了,沿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桌就座,主席位上坐的是外事处主任。 那位出身西点军校的军官面目冷峻、肩膀宽阔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显得格外魁梧。一开始他不太明白美国国防部和我们的木筏之间的关系,所幸上校言辞得当,军官们左一句右一句的盘诘帮了我们大忙,他逐渐同我们立场一致,他很有兴趣地看了空军物资部装备实验室的信件,而后起身,言简意赅地指示部下帮助我们联系,并祝我们成功。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当他身后的门关上之后,一个年轻上尉小声对我说: “我保证你能搞到需要的东西。你们这事听来像一个小型军事行动,给我们这平淡乏味的办公室生活带来了变化;另外这也是一次彻底试验这些装备的绝好机会。” 联络官立刻为我们安排与军需局装备试验实验室的路易斯上校会面,并且用车把我们送过去。 上校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个子,举手投足都像一个猎手。他立即召集各科负责人来。大家都很友好,找了一大堆想让我们彻底试验的装备。他们频频念出的名单,几乎全是我们想要的,从战地口粮、防晒油到防水睡袋应有尽有。这全是我们想要却不敢要求的东西。然后他们带我们走了一圈去看这些物品。我们尝了精制的特制口粮;试了即便浸在水中也照样正常工作的机器。新式气化煤油炉、水桶、橡皮袋和特制橡胶靴、炊事用具和水上漂的叉子以及探险队所需的一切。 我看了看赫尔曼。他那样子像透了被一位富有亲戚带着逛商店的垂涎欲滴的孩童。上校在前面领路,让我们看了这些好东西,看完之后,参谋人员已记下了我们所需的一切。我满以为已大功告成,想立即跑回饭店的床上躺下,从从容容地把整件事情细细想一遍。不料,此时魁梧友善的上校突然说: “好了,现在我们必须回去和领导人商量一下,能否把这些东西给你们,要由他来决定。” 这话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桶冷水把我打蒙了。我们还要从头再费一番口舌。天晓得这个“领导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位领导是一个严峻的矮个子。我们进办公室时,他用尖利的蓝眼睛坐在写字台后打量我们。他让我们坐下。 “这些先生有什么需要?”他厉声质问路易斯上校,眼睛直盯着我看。 “哦,几件小玩意儿。”路易斯连忙答道。他简单介绍了我们到此的目的,这位负责人认真听着,他几乎一动也不动。 “那么,我们又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呢?”刚才的那番话只是白费口舌。 “是这样,”路易斯安抚道,“探险队将在极度恶劣的情况下使用这些装备,我们希望他们在用了这些新型给养和装备后给我们写出报告来。” 写字台后的严厉军人在椅子上慢慢往后靠了靠,他的目光似停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直往皮椅里缩,他冷漠地说了一句: “我看不出他们能带给我们一丁点儿好处。” 屋内一片肃静。路易斯上校摸了一下领口,而我们二人什么话也没说。 “不过嘛,”这位领导忽然又开口,同时,他的眼角闪烁着一丝亮光,“勇气和上进心非常重要。上校,就把东西交给他们吧!” 当我们乘车回旅馆时,我已沉浸在欢喜愉悦之中,此时赫尔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喝醉了吗?”我关切道。 “不,”他继续笑着,“我是在盘算那684箱菠萝,我最喜欢吃菠萝。” 要做的事真是麻烦万分,并且一大半都须同时做,因为六个人和一支木筏以及上面提过的货品都得一起在南方秘鲁河岸集中。只有三个月时间,我们可没有阿拉丁神灯(4)。 联络官开了一封介绍信给我们到纽约见哥伦比亚大学的贝赫尔教授。他任国防部地理研究会主任,他欣然同意把那些进行科学测量用的宝贝仪器给我们。 而后我们又飞赴华盛顿见海军水文地理学研究所的格罗文海军上将。这位亲切的老头子把他的部下召集到办公室,手指着墙上的太平洋海图介绍了我和赫尔曼。 “这些年轻人想去核实我们的海图。帮助他们吧!” 在各个渠道越来越通畅时,英国的罗姆思顿上校在华盛顿召开了军部代表会,讨论我们将遇到的某些问题和成功的把握。他们提供了好多有益的建议和一批英国装备,他们用飞机运来这些装备以便我们在远航时试用。一位英国医官热心地推介了一种神奇的防鲨药粉。一旦有鲨鱼来袭,只要在水中撒几撮这药粉,它们就立刻抱头鼠窜。 “先生,”我客气地问道,“这种粉末管用吗?” “嗯,”这位英国人微微一笑,“这正是我们需要了解的。” 时日无多,飞机替代了火车,出租车代替了双腿,我们再度成为穷光蛋。我们把路费花光以后,就去拜访了我们的纽约朋友和财东筹措费用。在那儿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我们的经济总管高烧不起,他的两位同事在他病愈之前是一筹莫展。他们答应遵守我们之间的经济协议,但病愈之前暂时无能为力。他们要求我们把时间往后推。可这却无法办到,那么多环节都已开始运作,我们已无法停止。现在,我们只能一往无前,要想刹车已不可能了。我们的财东朋友同意解散全部辛迪加,方便我们能尽快独立行动,以免扯我们后腿。 我们走到街上时简直是无可奈何。 “十二月,一月,二月。”赫尔曼说。 “时间不等人,”我说,“三月份我一定要起程!” 假如万事都渺茫,有一件事却清晰无比。我们这次航行是有目标的,我们不想这次出航被别人看成一场惊险表演,把我们和坐在空桶里从尼亚加拉大瀑布上滚下来,或一连十七天坐在旗杆顶上的马戏师画上等号。 “我们可不需要那种吹捧宣传式的财政支持。”赫尔曼说。 我们的观点完全相同。 我们弄得到挪威钱币。但这不能解决大洋彼岸的问题。我们可以向有关机构申请资助,可别人都不愿为一个有争议的理论出资,并且说白了,我们之所以要乘木筏探险正是因为这一点。没过多久我们发觉,无论报界或私人都不敢进行这种被他们看成“自杀”性的投资航海,可是一旦我们能平安归来,又另当别论了。 当时的情况让人灰心,一连好多天我们看不见一丝希望,这时候,蒙特卡思上校奇迹般出现了。 “你们被困住了,伙计们,”他说,“先给你们一张支票,等你们从南海群岛回来再还给我吧。” 还有其他人也提供了资助,很快我一个人借的款项就足以应付了,不必再求助于任何人了。我们可以飞赴南美赶造木筏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古代秘鲁的木筏用轻木造的,干透的轻木更轻。轻木只生长在秘鲁境内的安底斯山脉,因此印加时期的航海家要沿海北上到厄瓜多尔的太平洋岸边砍伐轻木树。我们也打算照此办理。 如今旅行问题已跟印加时代相去甚远。我们拥有汽车、飞机和旅游局,不过为了让事情显得并不容易,今人设立了国境这个障碍物,以及国境上带着铜纽扣的人员,他们不信任任何人,粗鲁地对待别人的行李,而且还用盖了章的表格弄得你意乱心慌;但前提是,你最终能够侥幸进入国境。因为害怕这种穿制服的人,我们决定,不能就这样带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机器和箱子在南美着陆,而后恭恭敬敬摘下帽子,用生涩的西班牙语请求我们入境并允许乘木筏离开。他们定会把我们铐进监狱去。 “这样不行,”赫尔曼说,“我们务必要弄一封官方正式介绍信。” 在已经解散的三方辛迪加中,有一位联合国记者,他主动开车送我们到联合国求援。当我们进入会议厅时,那里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大厅内各国人并排坐着,聚精会神地听一个黑发俄国人唾沫横飞地演讲,他背后的墙上装饰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 我的朋友利用沉默的瞬间,设法找到秘鲁的一位代表和厄瓜多尔的代表。他们坐在前厅的大沙发上聆听我们为证明一个理论而横渡大洋的计划。这理论提出,一种具有古代文明的人是从他们的国度出发首先到达太平洋群岛的。二人均应承向政府汇报,并保证当我们抵达他们国家时帮助我们。崔格威?李路过前厅时听说我们是他同胞,就走了过来;有人提议让他和我们一块乘木筏走一趟。可陆上的风浪就已够他受了。联合国副秘书长,智利的本杰明?柯亨本人就是著名的业余考古学家,他替我们写了一封信给秘鲁总统,二人私交甚笃。在大厅内我们还碰到挪威大使,摩根斯蒂尔恩的威廉?封?蒙特,后来他给予我们探险队宝贵的支持。 现在所有事情全办妥了!我们终于买了赴南美的机票。当引擎启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时,我们疲惫不堪地倒在座椅上,感到一种无与伦比又不可言说的轻松感。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现在我们终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探险之路。 【注释】 (1)轻木产自安底斯山,与软木类似,二战时曾被用来制造战斗机的机翼。 (2)纽约的一个区,位于长岛的西南。 (3)皮特·胡里森是格陵兰探险家,他的腿就是在探险时摔断的。 (4)指《天方夜谭》中能满足人们各种愿望的宝物。 第三章 南美造筏记 厄瓜多尔的轻木 我们的飞机飞越赤道以后,便穿过乳白色的云层渐渐下降。在阳光的照射下,云层仿佛一片耀眼的雪野;本来它在我们的脚下,但现在随着飞机的下降,我们正穿过它,舷窗外不停地飘过缕缕轻纱般的云气;然后,云气完全消失了,那片雪野高挂于我们的头顶。此时,飞机下出现的是连绵起伏的热带雨林,一片碧绿。于是我们进入了南美洲的厄瓜多尔共和国,在它的港口城市瓜亚基尔降落。 出发前一天我们穿上的外套、背心和大衣此时却不得不全都脱下,搭在臂上。一下飞机我们就迎面进入了炎热的温室气候。走在那些穿着热带服装的闹哄哄的南方人群中,我们热得汗流浃背。在如此热烈的情形下,当地海关和移民局的官员拥抱了我们。我们乘车来到城里唯一一家豪华饭店,二话不说就直奔浴室,躺在冷水龙头下面。我们终于算是来到了轻木树的原产国,准备采买轻木,打造我们的木筏。 第一天,我们研究了瓜亚基尔的币制,以及学了几句必要的问路用的西班牙语。第二天我们就爬出浴缸,到处转了转,然后又爬回浴缸。我们的圈子越兜越大。赫尔曼终于摸到了他从小就想摸的棕榈树,而我则变为一桶能行走的水果沙拉。然后我们去办理轻木的事。 可惜,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我们能够买到大量轻木,但要买那种整根的树干却没有。如今海岸上这种树已绝迹了。在上次的战争中,因为它的质地疏松轻巧,人们砍了成千上万棵,用船把它们运到了飞机制造厂。听说眼下只能在该国内地的密林里找到这种树。 “那我们只能自己去内地动手砍伐了。”我们说。 “不可能,”当地权威人士说道,“雨季现在才刚开始,洪水肆虐,河水泛滥,所有通往森林的道路都堵死了。你如果需要轻木,只能六个月以后雨季过了,内地的道路也干了,再到厄瓜多尔来。 我们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去拜见了厄瓜多尔的轻木大王唐?古思塔沃?封?布斯沃尔德。赫尔曼打开他的木筏草图,上面标注着我们需要的尺寸。身材瘦小的轻木大王忙拿起电话,派他的手下去寻找。他们在各个锯木厂里找到了厚板、薄板和锯成一段一段的木墩,却找不出一根可用的圆木树干。虽然唐?古思塔沃的货栈里有两根大圆木,可两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番找寻显然是徒劳无功。 “不过,我有一个兄弟种了一大片轻木,”唐?古思塔沃打气道,“他叫唐?费德里柯,住在内地森林中一个叫克维多的小镇。雨季以后,只要我们去找他肯定行。现在实在没办法,内地森林正值雨季。” 如果唐?古思塔沃说不行,厄瓜多尔所有轻木行家都会说不行,除非是过几个月。如今我们既弄不到木材,又不可能自己去内地砍伐,等到雨季以后,一切就太晚了。 “时间不够了。”赫尔曼说。 “我们必须搞到轻木,”我说,“木筏必须造得和古代的一模一样,否则就不能横渡成功。” 我们的饭店里有一本小的学生地图,图上的森林、山脉和居民点都圈上红线。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大森林从太平洋边一直延伸到高原安底斯山。我想出一个办法。目下要穿过林海到克维多的轻木林,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如果我从安底斯的雪峰往下直插森林呢?这是很有可能的,我们看到了唯一的可行性。 城外机场的一架小货运飞机,同意载我们去基多。基多是海拔9300英尺的安底斯高原上的厄瓜多尔首都。飞机钻进云层之前,我们透过包装箱和家具的空隙往外望,偶尔能看到一抹绿色林海和闪着波光的河流。钻出云层以后,茫茫的云海挡住了地面。正前方雾海中的荒坡和光秃秃的陡峭山崖把晴空遮住了。 飞机似一辆无绳缆车,沿山坡一直往上爬去,我们虽处于赤道线上,到后来却沿着刺眼的雪原飞着。然后我们翱翔于群山之间,飞过翠绿色的高原沃土。我们降落在世界上最特别的首都附近。 猎头族与土匪 基多有十七万五千个居民,大部分是纯种或混种印第安山民。远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这里就是他们祖先的首都。这座城市随处可见古代寺庙,里面珍藏着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在印第安人矮小土坯房的屋顶群中,矗立着自西班牙殖民时代以来所有的雄伟建筑。羊肠小道般狭窄的街巷蜿蜒于泥坯墙之间,身披红斗篷头戴大毡帽的印第安山民来往穿梭于街道。有的赶着驴去集市,有的则顶着烈日背靠土坯墙打盹。西班牙血统的豪门贵胄坐在为数不多的几辆汽车里,不住按喇叭,好不容易才在狭窄的小巷,在儿童、驴和光着腿的印第安人中缓慢通过。高原上的空气格外清明,群山看上去几乎是近在眼前,与街景合而为一,使整个环境凭空多出几分诗情画意。 货运飞机上的那位朋友乔治,绰号“疯狂机师”,他来自古老的西班牙家庭。他安排我们住在一家古香古色别具一格的饭店,然后有时带着我们,有时单独去联系,想尽一切办法送我们到森林中的克维多小镇。我们总是晚上在一家古老的西班牙咖啡馆碰头,而乔治带来的几乎无一例外的全是坏消息:我们必须完全放弃去克维多的念头。没人带我们翻山越岭,也没车,当然更没人愿意去雨季已来临的森林,一旦车子陷入森林里的泥沼中,就极可能被袭击。去年就有十名美国石油技术人员被毒箭射死在厄瓜多尔东部,那个地区至今仍有赤身裸体的印第安土人,身背毒箭出没于森林之中。 “有些人专门猎取人头。”乔治低沉地说,看了看无动于衷的赫尔曼,就又拣了几块牛肉就着红葡萄酒喝起来。 “不要认为我言过其实,”他继续沉重地说,“尽管已完全禁止猎取人头,可这里还是有人以此为生,根本没法禁止。直至今日,森林中的印第安土著还割取敌对部落的人的头。”他们把头骨打碎取出,在空头皮中装上热沙子,整个头就缩成猫头大小,眉目依旧。这些缩小的敌人的头颅从前是宝贵的战利品,现在却成了黑市珍品。经手这买卖的中间人通常是混血儿,他们有办法找到卖主,这些人再以昂贵的价格卖给游客。 乔治颇为得意地瞧着我们。他根本没料到,就在当天,赫尔曼和我就被拉进一间门房,有人想卖两颗这种人头给我们,每颗1000苏克尔。如今这种人头多半是用猴头做的赝品,但这两颗却是货真价实的纯种印第安人,栩栩如生,连最细微处都保留下来。这是一男一女的头,只有柑橘大小;那女人相当美丽,只有眉毛和长发保持了生前的长度。乔治的警告使我毛骨悚然,但我总觉得西部山区不一定有猎头人。 “这可不敢肯定。”乔治忧虑地说。“如果你的朋友失了踪,他的头变成小人头出现在市场上,你作何感想?我就有个朋友发生过这种事。”他补充道,一边用眼睛紧紧盯着我。 “那你说来听听。”赫尔曼一面嚼牛肉,一面兴趣十足地说。 我轻轻放下叉子,乔治就说了起来。他和老婆曾在森林边上淘金,同时也收买别人的金沙。夫妻俩有个朋友是当地人,他时常带金沙换货。有一天这个朋友在森林中被害了。乔治追踪到凶手,威胁要开枪杀死他。这人是个出卖皱缩人头的嫌疑人之一,乔治答应如果他立刻交出人头的话就饶他不死。凶手立刻拿出乔治朋友的人头,这个头已缩成拳头大小了。乔治再见朋友时,见他面目依旧,却变得非常小了。心中万分难过,就把这个微型的头拿回去交给他妻子。她一见就吓晕了,乔治只好把他朋友藏在一口箱子里。可森林里太潮湿,这头长满了霉,乔治只好时时把它取出来在阳光下晒干。每当他把这颗头系在绳子上晾晒,他妻子看到都会晕倒。直到有一天一只耗子把箱子咬破,钻进去把他朋友弄得面目全非。乔治十分难受,他隆重地把朋友葬在机场附近的小洞中。最后乔治说他毕竟是个人。 “饭不赖。”我换了话题。 我们摸黑回去时,赫尔曼拉下帽子,盖住耳朵,我看着他的头很不是滋味。其实,他只是为了抵挡夜风罢了。 次日,我们和挪威总领事布伦及夫人坐在他们城外宽阔的乡间别墅的桉树下面。布伦觉得我们的克维多之行,绝对不会造成我们脑袋大小的变化,但经常有土匪出没于我们打算去的那个地区。他拿出当地的报纸剪下的新闻说,政府准备在旱季的时候,派部队去惩治那些骚扰克维多的土匪。眼下要去那儿完全不现实,根本不可能找到向导和车辆。正值此时,我看一辆吉普从美国军事参赞处开出疾驰而去,于是我们想出一个办法。总领事陪同我们来到美国大使馆,这样可以见到军事参赞本人。参赞是个身着咔叽军装,足蹬马靴,整洁讲究,心无旁骛的青年。他笑问我们,当地报纸说我们要乘木筏出海,怎么竟跑到安底斯山山顶来了。 我们告诉他,木头还长在克维多森林里,我们到达大陆屋脊后,无法下去,请求参赞或者能借我们一架飞机和两个降落伞;要么借我们一辆吉普车和一名识路的司机。 刚开始参赞被我们的坚决搞得无话可说;后来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微笑道:“好吧,既然别无选择,他只好选择第二条路了!” 乘吉普车翻越安第斯山 次日清晨5点15分,一辆吉普车停在我们住的饭店门口,一位厄瓜多尔籍机械兵跳下车向我们报告:他听从吩咐。他得到的命令是,无论有多么困难一定要把我们送到克维多。由于我们要走的地方没有加油站,车上装满了汽油桶。我们的新朋友阿古尔托?阿烈克谢?阿尔瓦烈茨上尉听说有土匪,便用刀和枪全副武装起来。我们身着便装到这儿,打算在海边用现金购木材,我们车上的全部装备就是一口袋食品罐头和匆匆忙忙买的一架照相机,再加上每人一条结实的咔叽裤子。剩下的就是总领事给我们的大左轮手枪和许多弹药,以便消灭我们行程中一切障碍。吉普车奔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清冷的月光照在刷着白粉的土坯墙上。我们驱车赶到城外,沿着路况良好的沙土公路飞速穿过山区向南疾驰。 我们依山飞驶到腊塔康加山村。沿途道路平坦,村广场的棕榈树丛里耸立着一座白色的教堂,周围是一栋栋暗不见天日的印第安房子。我们在这儿踏上一条驴行小道,蜿蜒向西而去,穿过山川溪谷直奔安底斯群山。我们进入了平日完全想象不到的世界。这是印第安山民的家园,它位于太阳的东方月亮的西头,超越了时空。途中没有一辆马车,一个车轮。只有披着五彩缤纷的披肩、光着腿的牧羊人来来往往,他们赶着一群群毫无秩序、直挺四肢、八面威风的驼羊,偶尔也有印第安人全家沿着小路逶迤而行。通常丈夫骑驴在前,娇小的妻子头上顶着帽子,背袋里装着幼小的孩子,骑着驴亦步亦趋,一边骑驴,一边拎着羊毛线。后面的驴子和骡子背上驮着树枝,灯芯草和陶器悠悠然缓步前行。 越往前走,会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越少,很快阿古尔托的语言能力也跟我们一样派不上用场了。山上泥筑的房子越来越少,而用树枝和干草搭的房子则越来越多。这些房屋和皱纹满面的棕色皮肤的人如同破茧而出,是安底斯山石崖、烈日炙烤的产物。峭壁和岩石以及山间的草丛与他们系同一根源。山民们一穷二白,身体矮小、干瘦,但筋骨强壮,具有原始民族那种孩童般的机警,越是沉默不语,笑声也越爽朗。所到之处,随处可见洁白的牙齿和开朗的笑脸相迎。在这里完全没有白人的踪迹,也没有广告牌和路标,如果扔一个罐头桶或一页纸,立刻就有人当成有用的物件拾走。 我们越爬越高,翻过被烈日暴晒、寸草不生的山坡,驶入一片荒沙遍地,长满仙人掌的峡谷,最后终于登上白雪冰封的顶峰,凛冽的寒风迫使我们的速度放慢,以免冻成冰块。我们身穿衬衣坐在车里,想象着森林的热气。我们必须在两山之间,在山脚下的砾石滩上,在遍长青草的山梁上驱车行走,边前进边找能够通车的小路。我们到了西坡,安底斯山从此处往下陡然下降,松散的岩壁上用人工开凿出一条驴行小道,我们的周围全是笔直的悬崖和峡谷。我们把性命托付给了我们朋友阿古尔托,他伛偻着俯在方向盘上,每当驶近悬崖,我们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外倾斜。忽然疾风扑面,我们已经来到安底斯山脉面临大海的外山峰。此时,山势陡降,犹如瀑布般的峭壁层层叠落,直泻至12000英尺深的森林中。我们没能从令人眩晕的万丈高空俯视下面的林海,因为刚到悬崖边上,浓云就像巫婆的药镬里冒出的蒸气一般源源而来。由现在开始,我们下山的路畅通无阻了。这条路—直通往山底下,沿峡谷、陡岸、悬崖盘旋而降,空气越发温暖潮湿,益发充满从林海下方升起的令人窒息的温室气息。 这时下雨了,起初是蒙蒙细雨,接着便是倾盆大雨。雨点像棒槌一样敲打着吉普车,不一会四周的岩石上开始流下咖啡色的水流。我们也似乎被水从身后干燥的高山平原冲入了另一个世界,这儿的树枝、石块和泥坡柔软无比,长满苔藓和草皮。我们见到了树叶,叶子越来越大,像绿伞一样悬空挂着,山坡上到处滚动着水球。然后稀稀疏疏地出现了第一批森林里的树干,上面沉甸甸地满是像麦穗和胡须一样的苔藓,当然还有缠藤。到处都听得见淙淙的水声。山势平缓处,森林像一支突然涌出来的身着绿装的大部队,把我们这在泥地中前进的小吉普给吞没了。我们进入密林之中。空气温暖、潮湿,散发出一种沉闷的植物的味道。 当我们到达悬崖边的棕榈小屋时,天色已黑。我们浑身淌着湿乎乎的水走下吉普车,在里面过了一夜。第二天茅屋里咬过我们的那堆跳蚤让雨水淹死了。吉普车被我们装满了香蕉和其他热带水果,穿越林海继续前进,虽然我们自认为早已下到平原,可我们仍在不停地下降。道路越来越泥泞了,可我们未敢耽误,也不知土匪们藏身何处,始终也不露面。 最后我们的去路被森林里一条湍急混浊的大河挡住了,吉普车停住,我们一筹莫展地站立在河边,既不能顺流而上也不能逆流而下。开阔处有一个茅屋,几个混种印第安人正在阳光下晒一张美洲虎的皮;几条狗和家禽在水中嬉戏溅起无数水花,还有的在晒着可可豆的地上追逐奔跑。吉普车颠簸着开到时,人群活跃了,几个会西班牙语的当地人告诉我们这是帕伦克河。河对面就是克维多。这儿没桥,河水湍急而深不见底,不过他们愿意用木筏把我们和吉普车载过去。这个别出心裁的东西就靠在岸边,薄薄的木筏用植物纤维和竹子将胳膊粗细曲曲折折的树枝捆在一起组成的,长宽都比吉普大一倍。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吉普车从跳板上开到树干上。尽管木筏大部分浸在混浊的河水里,却能稳稳地托住一辆吉普、我们几个人以及四个赤身裸体的棕色汉子,他们用长竿把木筏撑离岸边。 “是轻木吗?”我和赫尔曼几乎同时问道。 “是的。”一个人一边点头,一边用脚满不在乎地跺了一下圆木。 我们驶入水流之中,河水把我们冲往下流,那些人在关键的时刻用竿子撑一下,使木筏保持一条均匀的斜线穿过水流,进入对面宁静的水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轻木,也是我们在木筏上的首次试航,木筏安全到达对岸,我们成功地驱车驶进克维多!两排涂了沥青油的木屋,棕榈叶顶上立着一动不动的大秃鹫,这就是街巷了,整个小镇只有这么大。镇上的居民无论老小,无论何种肤色,无论手上拿的是何物,全都扔下手里的东西,一拥而出。他们跑向吉普车,形成一股危险又嘈杂的沸腾的人潮。人们在车上爬上爬下,围着它转。我们紧紧抓住随身携带的物品,阿古尔托则竭力控制着方向盘。后来有一只轮胎爆了,吉普车倾斜了。无论如何我们已抵达克维多,没必要为人们的过度热情而心生烦恼。 密林中的十二棵轻木树 唐?费德里柯的轻木林位于河岸下流。阿古尔托、赫尔曼和我坐着吉普车,从一条杧果树夹道小径艰难驶入院内,一位瘦长的森林老汉带着与他住在一块的侄子安吉罗,一路小跑来迎接我们。我们转告了唐?古思塔沃的口信,院子里停着的吉普车已空无一人,此时,一阵热带细雨洒落下来。唐?费德里柯在平房里摆开盛宴款待我们,乳猪和仔鸡在火膛中毕毕剥剥地响,我们围坐在盛满热带水果的盘子四周,解释此行的目的。屋外,细雨飘落下来,散发出一股芬芳的花香和清新的泥土气息,透过窗纱弥漫进来。 唐?费德里柯活像一个大孩子般活跃,是啊,他从孩提时代就了解轻木筏了。五十年前他住海边时,秘鲁的印第安人还是时时乘坐大木筏沿海北上到瓜亚基尔贩鱼。木筏中间的竹舱可装两吨重的干鱼,还带上妻子、儿女、狗和家禽。印第安人造木筏用的那种大轻树,雨季里恐怕很难找到,地上的泥水堵塞了通往轻木场的路,骑马也不行。不过唐?费德里柯将竭尽全力帮我们,也许平房四周还有几棵长荒了的树,好在我们需要的也不太多。 雨在傍晚时分暂停了一会,我们到平房四周的杧果树下转了转。唐?费德里柯在此处养了各种各样的野生兰草,这些兰草养在半只椰子壳做的花盆里,从树枝上垂下来。这些稀有的兰草不同于家养兰草,散发出一种罕有的清香。赫尔曼弯下腰,正准备把鼻子凑近一株兰花时,一条细长的闪着亮光的鳗鱼一样的东西爬到他头上。安吉罗用鞭子闪电般地抽了一下,顿时一条蜷曲蠕动的蛇跌落下来,接着用一根有叉的树枝把蛇颈卡住,安吉罗过去砸扁了它的头。 “是毒蛇。”安吉罗掰开蛇嘴,露出的两颗弯弯的毒牙,表明他的意思。 经这一吓,我们老以为每一片叶子后都埋伏着一条毒蛇,于是急忙逃回屋里,用一根棍子把安吉罗那条咽了气的战利品也扛了回来。赫尔曼坐下来剥了它的皮,唐?费德里柯谈起有关毒蛇和巨蟒的鬼话。这时我们忽然看见墙上有两个巨蝎的影子,龙一样大小。它们相互厮杀,斗得难解难分,它们举螯、翘尾,尖上的毒针随时准备置敌人于死地。我们瞧得心惊胆战,最后挪动了一下油灯,才发现原来是镜台边上两个拇指大小极其普通的蝎子在搏斗。油灯的投影把它们扩大了数倍。 “别管它们。”唐?费德里柯大笑。“总有一只会被杀死,就让活下来的驱赶蟑螂吧。只要把蚊帐掖紧,穿衣服之前抖一抖,就没事。我常被蝎子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老人又大笑着补充一句。 这一夜我睡得极好,只是每当一只蜥蜴或蝙蝠在枕边弄的声响太大时,我一醒就不由想起毒虫。 日出以后,唐?费德里柯派他的手下骑马沿小道分头找寻可以接近的轻木树。我、赫尔曼和唐?费德里柯里一组,我们很快就到了一块林间空地,唐?费德里柯知道这里有一棵巨树。这棵巨树雄踞于周围树林之上,树干约有三英尺粗。按波利尼西亚的习惯,在砍伐之前要给它命名,我们把它命名为“库”,这是一位波利尼西亚神灵的名字。然后我们抡起斧头砍下了第一斧,四周响起了砍伐的回音。然而砍伐这种含有大量树汁的轻木树就好比一把钝斧砍软木一样,斧头一碰上去就弹回来,没挥几斧,赫尔曼就只好替下我。斧头不住地换人,树汁飞溅,森林的溽热使挥斧者汗流浃背。 到傍晚时分,“库”像一只剩一条腿的公鸡一样站着,随着斧头的起落而浑身战票,它很快就倾斜了,重重地砸在周围的树上,压折了好多大树枝和小树。我们从树干上削去枝丫,正准备照搬印第安人的方法扫锯齿剥掉树皮,突然赫尔曼扔下斧头,双手捂着腿一弹而起,像在表演波利尼西亚人的临战舞一样。他裤腿里掉下来一只晶晶亮的蚂蚁,有蝎子那样大,尾巴上还带着一根长针。它的头颅骨肯定和龙虾的螯一样硬,我们用鞋后跟踩了好半天才把它踩死。 “一只巨蚁。”唐?费德里柯抱歉地说道。这种小昆虫比蝎子厉害,但对健康人无害。 赫尔曼被蜇过的地方好多天连碰也不能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跟着我们沿林中小径骑马驰骋,继续寻找轻木树。偶尔我们会在原始森林中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树木倾斜和轰隆落地的声音。此时,唐?费德里柯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意味着他的部下又砍倒了一棵做木筏的轻木树。一周后,除了“库”,我们又有了“卡尼”、“卡玛”、“依洛”、“毛利”、“腊”、“兰茎”、“帕帕”、“塔兰加”、“库卡拉”和“希提”十棵巨大的轻木树,为了纪念波利尼西亚传说中的人物,我们用了他们的名字来称呼这十根树干,这些人全都在铁基从秘鲁渡海的事迹中。我们先用马把这些浑身树汁闪亮的圆木拉出来,然后唐?费德里柯用拖拉机把它们运到平房前面的河岸上。 满含汁液的圆木比软木重多了。它们每一根都有一吨重,我们急于知道它们如何在水中漂浮。我们一根根把它们滚到岸边,用坚韧的攀缘植物拧成的绳子把圆木两头捆住,以免入水后顺流漂走。然后我们把圆木一根一根从河岸推入水中,入水时水花四溅。圆木在水里翻腾了几下就漂起来了,但有一半浸在水里。我们在圆木上来来往往,圆木纹丝不动。我们用森林树顶垂下的坚韧藤条把木料临时扎成两个木筏,用一个拖着另一个。然后把以后要用的竹子、藤条全装上木筏。我和赫尔曼以及两个混血儿一起上了木筏,可惜语言不通,我们根本无法交流。 割断缆绳后,木筏一下子冲进了汹涌湍急的水流之中,快速顺流而下。在第一个转弯处,我们透过漾漾细雨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与众不同的朋友,他们正站在平房前的一块凸起的岸边向我们挥手作别。然后我们躲到用绿色香蕉叶搭的凉棚下,掌舵的事自然留给两位棕色皮肤的朋友,他们一人一支长桨,一个立在船头另一个则在船尾。他们若无其事地驾着木筏行走在汹涌急流之中,木筏迂回曲折地穿过河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树木和沙洲之间,直奔下流而去。 神奇的河流 两岸树木林立。木筏所到之处,惊起一群群鹦鹉和另外一些不知名的色彩艳丽的鸟儿,他们惊叫着振翅飞出浓密的树林。有一两次,鳄鱼纵身跃入河里,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我们见到一只更吓人的水中怪兽。这是一只鬣蜥,一种巨型蜥蜴,有鳄鱼大小,颈部尤其大,背上还长有鬣毛。它卧在泥土岸上打盹,好像一直从史前睡到现在,当我们缓缓经过它身边时,它一动也不动。舵手打手势,让我们不要开枪。过了一会我们又看到一条三英尺长的小鬣蜥。我们从船上伸出一根粗粗的树枝,它飞也似的逃向船行的下面,直到它认为安全为止,然后待在那儿,浑身发出一种蓝绿色的光,在我们经过时,它用蛇一样咄咄逼人的目光瞪视我们。后来我们经过一座满是羊蕨草的小山丘时,山丘顶端卧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鬣蜥。它犹如一尊昂首挺胸的化石,背后衬托着蓝天,就像一条背上长着长毛的中国龙石雕侧影,我们从山丘脚下绕过,消失在密林中,它连头都没转一下。 再向前,我们闻到了炊烟的气息,沿岸开阔处有几个草顶茅屋。岸上那些面目狰狞的人死盯着我们。他们是印第安人、黑人和西班牙人所有缺陷的混合体。他们的几艘大独木舟都停在岸上。 吃饭时,我们接替两位朋友操舵,他们在一个用湿泥控制火势的火堆上烤着干鱼和面包果。我们在木筏上的食物还有烤仔鸡,鸡蛋和热带水果。圆木排就这样载着我们飞速穿越森林奔向海洋。我们的四周浪涛滚滚,水花飞溅,可我们待在木筏上却能安然无恙。雨越下越大,水流越来越快。 当夜幕悄悄降临时,两岸乐队齐鸣,震耳欲聋。蟾蜍、青蛙、蟋蟀和蚊虫,呱呱、唧唧、嗡嗡地一齐没完没了地唱。偶尔还会有一只野猫的凄厉惨叫响彻夜空,不久又是被林中夜行猛兽惊起的鸟的尖叫。只有一两次,我们在夜航时,看到了当地人茅屋里透出的火光,以及喧闹声和狗叫声。绝大多数时间夜空下只有我们和森林交响乐队,我们一直坐到困顿和夜雨降临,才会回到叶子搭的舱内,把手枪套的扣子打开,然后沉沉入梦。 越往下流漂,茅屋和当地人开垦的田地便越密集,不久两岸村庄延绵不断呈现在面前。这里的交通工具是,用长竹篙撑的空心独木舟,偶尔也能看到一支小小的轻木筏载满香蕉驶向市场。 帕伦克河和瓜亚斯河交汇以后,水骤然深了许多。明轮汽船频频来往于文西斯与临海的瓜亚基尔之间,为了节省时间,我和赫尔曼登上了船,弄到两个吊铺,乘汽船穿过人烟稠密的平原驶向海岸。我们的棕色友人乘木筏从后面赶来。 在瓜亚基尔我和赫尔曼分了手。他将在瓜亚斯河口等木筏到来时截住轻木。然后再用海轮把轻木运往秘鲁,木筏将在秘鲁由他指挥建造,要造得和古印第安人的木筏一模一样。而我则坐上飞机往南飞向秘鲁首都利马,为建造木筏找寻一处适当的场所。 会见秘鲁总统 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升起。一边是秘鲁的荒山,另一边则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这就是我们要乘木筏横渡的大海。从飞机上俯视,茫茫大海向西延伸,直至海天一色。有个念头一直盘旋在脑际:即便我们到达远处的地平线,在那边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海面,一个接一个沿地球曲面的五分之一直铺过去,然后才是波利尼西亚。我想象几周以后我们坐在小黑点般的木筏上漂泊于湛蓝的大海上的景象,可我立刻止住思绪不再深想!这感觉就像坐在飞机上预备跳伞一样。 到达利马后.我乘坐有轨电车到卡亚俄港寻找能造木筏的地方。港口处处都有船只、起重机和货栈,除此之外就是海关关卡,港务局办事处等。再往下走,海滩上挤满了洗海水浴的人,只要我们一离开,这些人定会把木筏和设备拆得残缺不全的。卡亚俄是这个有七百万白色和棕色(1)人种的国家最重要的港口。我们这些木筏建造者认为,秘鲁随着时间的推移所发生的变化比厄瓜多尔大。我看到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到把军港围起来的混凝土大院里面去,大铁门有卫兵守卫。这些门卫以威胁和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和其他未经允许在墙边闲逛的人。 我在华盛顿曾见过秘鲁海军参赞,他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我。次日我怀揣此信求见海军部长曼鲁艾尔?尼艾托。当天上午他在海军部金碧辉煌的帝国会客厅接见了我。部长大人全副武装步入会客厅,这是一位有着拿破仑般冷峻面容,身材矮小肩膀宽阔的军人,说话简洁明了。他问我有什么事,我照直说了。我请他允许我们在海军造船厂内建造木筏。 “年轻人”,部长说道,并不安地敲着桌子,“你这次走错门了。虽然我很愿意帮你,但我必须要有外交部下达的命令才行。我不能让外国人在我们的海军辖区,顺理成章地使用我的造船厂。你去外交部递交书面申请吧,祝你好运。” 可我只要一想到这中间诸多的繁文缛节就胆战心惊。康铁基生活的原始时代多幸福,那时候根本没有申请这个说法。 由于挪威在秘鲁没有大使,估计要亲自晋见外交部长很困难。我国领事巴尔将军虽愿鼎力相助,但他充其量只能带我去见外交部参事而已。如今柯亨博士给秘鲁总统的信可能派上用场了。我通过他的副官要求会见秘鲁总统唐?若瑟?布斯塔曼台?依?里维洛阁下。一两天后我得到通知,要我在十二点到达总统官邸。 利马是一座现代化都市,总共有五十万人口,位于荒山脚下的一片绿色沃土之上。由于全市遍布花园和庄园,利马无疑是世界上建筑最美的首都之一。利马的外观多山,有点像加利福尼亚或里维埃拉,其中又夹杂着古老的西班牙建筑。总统官邸位于市中心,由身着鲜亮制服全副武装的卫兵把守着。在秘鲁,身披闪闪发光的子弹带的卫兵陪我上楼,走到长廊尽头。三位文职人员登记了我的姓名。有人领着我穿过一道巨大的橡木门进了一间摆放着长桌子和几排椅子的房间。一位身穿白制服的人接待我们,让我坐下后就出去了。不久,一扇更为巨大的门敞开了,我被带进一间更为富丽堂皇的房间,一位制服笔挺相貌堂堂的人向我走来。 “总统来了。”我边想边站起来,可这还不是总统。这位身穿金边制服的人把我让到一把老式直背椅子上就走开了。我在椅边坐了不足一分钟,另一房门开了,一个仆人躬身让我走进一间陈设着镀金家具,装饰豪华,更为金碧辉煌的大厅。领我进门的人像来时一样倏忽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人独坐在一把老式沙发上,面对敞开房门的长廊。在这深宫宅院里,几间房子以外有人谨小慎微的咳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随着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我连忙起立,试探着向一位身穿制服有着雍容仪表的人物致以问候。然而这一位也不是总统。我对他的话一知半解,我猜他说的是:总统向我致意,部长会议一结束,他就有空接见我。 十分钟后稳重的脚步声又起。这次进来的是一位披金饰带,肩佩金章的人。我迅速站起身一躬到地。这人加倍还礼,然后把我独自留在一间只有一把皮椅和沙发的斗室。一个全身白衣的人走了进来,我无奈地等待着他再度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可他哪儿也没带我去,只是和蔼地和我打招呼,立在原地不动。原来这是布斯塔曼台?依?里维洛总统。 总统的英语比我的西班牙语要好一点,我们相互致意后,他打手势请我落座,此时我们之间能够沟通的词汇已经用完了。手势和示意可以说明不少问题,但要弄到在秘鲁军港建木筏的许可却差之千里。我唯一清楚的是,总统完全搞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于这一点他比我更明白,不一会他出去找来了空军部长。空军部长里维利多元帅是一位身穿军装体力充沛的运动健将。他说得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 我为由于语言障碍造成的误会表示歉意,并告诉他我要求准许进入的不是机场而是军港,元帅笑着说他只是充当翻译的。他把我的想法逐一翻译给总统听,总统听得非常认真并通过里维多利将军提出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他最后说:“假如太平洋群岛真是由秘鲁这边去人发现的,秘鲁对这次探险表示极大兴趣。如有需要帮忙的,请直言相告。” 我要求得到一块在海军辖区的围墙内建造木筏的场地,并能使用海军工厂,要求有一个存放设备的地方和把设备运到该国的各种便利条件,还要求使用干船坞和海军协助我们工作,以及我们出发时有一艘船把我们拖离海岸。 “他要什么?”总统急切地问,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意思。 “没什么。”里维利多看着我,眼光一闪。总统放下了心,点头表示赞成。 结束会见之前,里维利多允诺说,总统会亲自下命令给外交部,授权马利内?尼艾托外长放手提供我们所需一切。 “祝你们事事顺利!”将军大笑起来,同时连连摇头。副官进来陪我们出去,一位礼宾人员在外面恭候。 最后一位队员的出现 利马当天的报上就公布了挪威探险队将乘木筏从秘鲁出发的消息,同一天还刊登了瑞典芬兰探险队已结束在亚马孙森林印第安人中间的研究工作。考察队的两名瑞典队员乘独木舟来到秘鲁,已抵达利马。其中一个是乌普萨拉大学的本奇特?丹尼尔森,他准备留在秘鲁研究印第安山民。 我剪下这段新闻。正当我坐在饭店里写信告诉赫尔曼关于造筏地点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身穿热带服装的人。摘掉白头盔以后,他的脸显得红彤彤的,像是被他的红胡子烤红的,连头发也被烧得稀稀拉拉的。这个人从野外来,但显然他的职业是教师。 “一定是本奇特?丹尼尔森。”我猜。 “本奇特?丹尼尔森。”这人自我介绍道。 “他准是听说了木筏的事。”我边想边给他让座。 “我听说了有关木筏的计划。”这个瑞典人说。 “他是来泼冷水的,因为他是一位人种学家。”我断定。 “我来问一下我能否跟你们一道去,”瑞典人平和地说,“我对民族迁徙的理论很感兴趣。” 除了他是科学家和他刚从原始森林回来这两点外,我对他一无所知。不过,如果一个瑞典人敢孤身和五个挪威人共乘木筏出海,他决不会是神经质的人。虽然不修边幅,却依然遮掩不住他随和的个性和豁达的气质。 本奇特成为第六名探险队员,因为这个位置一直虚位以待。他是唯一会讲西班牙语的人。 几天以后,当我坐飞机沿着海岸北上时,我再一次敬畏地俯瞰下面浩瀚无边的碧海。大海就像悬在天空下面一样摇摆不定。很快,我们六个人就要像微生物一样附着在下面海面上仅有斑点大小的木筏上。 宽广无垠的海水看上去就似要从西方整个海平线上往外充溢一般。我们即将成为这孤寂世界中的一员了,每个人彼此之间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彼此还有活动的空间。赫尔曼正待在厄瓜多尔等木料。克那特?郝兰德和托斯坦?雷阿比刚乘飞机抵达纽约。埃里克?赫斯勒伯格在由奥斯陆至巴拿马的船上。而我自己正乘飞机前往华盛顿。本奇特住在利马的饭店等待出航,同时等候其他人。 在此之前这些人素昧平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个性。正因为如此,我们登上木筏后,才不会感到枯燥乏味,单只熟悉彼此的身世就需要数周。航海期间,我们最怕的不是酝酿风暴的低压雨云和狂风巨浪,而是六个人挤在一张木筏上,久而久之,会从心理上产生一场狂风暴雨。此时,一句巧妙的玩笑常常可以像救生袋那样可贵,从而化解业已存在的危机。 当我回来时,华盛顿正值寒冷多雪的二月。比恩已解决好无线电问题,并让全美业余无线电联合会对我们产生了兴趣,准备收听木筏发出的报告。克那特和塔托斯坦正忙于准备发射台,一部是专为我们服务的短波发报机,另一部是战时的特工电台。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简直不计其数。 文件夹内公文越积越厚。军方和政府的文件,白的、黄的和蓝的,英文、西班牙文、法文和挪威文的样样俱全。在这个务实的年代,连一趟木筏旅行都得花费半棵木树浆的纸!法律和规定处处束缚着人,我们必须依次解开这些结。 “我打赌这些文件有二十磅。”有一天,克那特一边打字,一边沮丧地说。 “二十六磅,”托斯坦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秤过了。” 我母亲肯定深知当时搞筹备工作的困难,因为她信上说:“我就盼着你们六个人都能平安登上木筏!” 一日,我收到一封来自利马的急电。赫尔曼被大浪冲走,又抛回岸边,受到重创,他颈椎脱臼,正在利马就医。 我立刻派托斯坦?雷阿比和歌特?沃尔德乘飞机前去探望,沃尔德是战时著名的挪威伞兵爆破队驻伦敦秘书,现在正在华盛顿协助我们的工作。他们见到赫尔曼时,他已有好转的迹象,医生用带子把他的头吊了半个钟头才令他的第一椎复位。X光片显示他颈部最上端的骨头有裂缝,并且完全反转过来。赫尔曼健硕的体格挽救了他自己的性命。不久他就青一块紫一块,直着脖子,忍着风湿的疼痛回到了海军造船厂,原来他正在那里收集轻木准备开始建造木筏。医生连续护理了好几周,他能否和我们一起出发也大有问题。尽管他首次和太平洋拥抱就被蹂躏成这样,可丝毫没动摇他的决心。 后来埃里克从巴拿马乘飞机来了,我和克那特也从华盛顿赶来,如此我们就在利马的起点全部聚齐了。 海军造船厂和轻木筏 海军造船厂里摆放着从克维多密林运来的巨大轻木。这景象实在令人激动。在一列列令人望而却步的灰艇和驱逐舰之间,我们的造筏材料堆在那儿,有新砍的圆木、黄色的竹子、芦苇和绿色香蕉叶子。六个白种人和二十个有着印加血统的棕色秘鲁海员,挥动着板斧和长砍刀,拉紧绳子和绳结。身穿蓝色饰金制服的海军官走来,困惑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在他们引以为傲的海军造船厂的白人和原始的植物材料。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在卡亚俄湾建造轻木筏。印加人的传说证实,他们的先辈当年就是在这一带,首次从康铁基那些后来消失的族人那里学会驾驭这种木筏的。和我们同文同种的人(2)禁止现代的印第安人建造这种木筏,因为平板式的木筏在航行中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亡。印加人的后代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们一样,裤子上也有了裤线,而他们的安全则由他们的海军舰艇上的大炮来保障。竹子和轻木已成为遥远的过去;这儿的生活也在进步,正迈向装甲和钢铁的年代。 高度现代化的造船厂给予了我们极大的支持。本奇特当翻译,赫尔曼担任总建造师,我们动用了木工和制帆车间,另外还有半座存放装备的仓库和一个小小的浮动码头,为的是方便我们动工时将木料从码头推下水。 我们选了九根最粗的圆木来筑造筏体。为防止连接木头的绳子滑落,我们在圆木上刻上了深槽。整个木筏的构成丝毫没用铁栓、铁钉或钢丝绳。我们先把圆木并排放在水里,这样,在绑牢之前它们会自动进入自然漂浮状态上的位置。其中最长的一根有45英尺,放在正中间,它的两头比其他木材长出来许多。两旁对称排列的木头则一根比一根短,木筏最外围的长度为30英尺,头部向前伸出犹如一把钝犁。尾部被切得十分齐整,只留中间三根往外凸现,上面横架一段钉上了用来固定长导向桨的锚固钉的粗短轻木。九根圆木用长短各异、直径只有四分之一英寸的细麻绳绑得牢牢的,然后在九根木头之上,每隔三英尺就横绑着一根稍细的轻木。 捆绑木筏用了三百根左右长度不一的绳子,花费了很大力气,每根绳都牢牢地打了结。筏体终于完工了。筏体上面铺了一层劈开的竹子用来做舱面,舱面是用一块块长竹排组成的,分别固定在筏体,上面再铺上竹苇编的席子。在木筏中心稍稍靠后的地方,我们用竹竿架了一间小小的四面透风的舱室,墙壁也用竹苇编的,屋顶架着竹条,上面用似皮革一般的香蕉树叶子,照铺瓦的方式一个叠一个地覆盖着。舱室前方并排竖着两根桅杆,桅杆是用坚硬如铁的红木制成,两个桅杆顶靠在一块,用绳子十字交叉绑在一起。帆檩上吊着巨大的长方形船帆,帆檩用两根绑在一起的竹蒿构成,单根竹篙力量太薄弱了。 依照当地人造筏的方法,我们把九根圆木的一端排成矢簇形,矢尖指着前方,这样木筏在水中移动的阻力就减少了,船头水面上装着低矮的分浪板。 圆木之间但凡有空隙就插入结实的枞木板,这种插板共有五块,都竖立在木筏下端的水中,乱七八糟毫无规则。插板有一英寸厚,二英尺宽,插入水中五英尺。我们用木橛和绳子把它们固定起来,它们的用途相当于平行的小型龙骨式中心板。远在发现新大陆以前,印加时期所有轻木筏都装着这样的中心板,大约是为了防止扁平的木筏被风浪吹得横着乱跑。在木筏的四周我们没有装栏杆或其他保护措施,但我们船舷两边各架了一根细长的轻木,为的是有个地方落脚。 除了船头低低的分浪板,我们的木筏在结构上同古代和厄瓜多尔的木筏分毫不差,后来事实证明那些分浪板完全是多余的。筏体完成以后,在木筏上于大局无碍的地方,我们就随意安排了,只要不影响木筏的行动和性质即可。我们明白,在即将来临的日子里,这张木筏是我们的所有。在海上,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筏上的细枝末节都变得一天比一天重要。 所以我们尽可能增加舱面的多样性。整个木筏并未全都铺上竹条,仅在竹舱前部和两舷没有墙壁的地方铺了竹条。舱室外面靠近左舷的地方被我们摆放成类似后院的样子,装满了绑牢的箱子和货物,只留一条小小的能走动的通道。木筏前部及竹舱后墙至尾部,九根大圆木完全没有舱面。这样,在我们绕舱室走动时,我们便从黄竹和苇席上直接走到后部的灰圆木上,然后再走到另一处堆放货物的地方。这段路虽没有几步,可这种不规则感所产生的效果,使我们心理上感到有了变化,同时也让我们在有限的活动空间所受的禁锢得到一种补偿。我们在桅杆顶上架了一个木平台,这不仅仅是为了在我们到达目的地后作望台,并且是为了能在途中可以爬上去从另一角度观海。 不吉利的预言 绿叶黄竹使木筏闪耀着金黄色且令人感到格外清新。当夹在战舰群中的木筏初具规模时,海军部长亲临视察。面对自己亲手建造的那张停泊在水中的木筏我们觉得无比自豪。在令人望而生畏的战舰群中,这只是一只令人忆起印加时代人的勇敢的小小纪念品。可这幅景象却令海军部长颇为震惊。我被召到海军部签署了一个声明海军对我们在它的港口建造的东西一概不负责任的文件。我还被叫到港务主任那里在另一份文件上签了字,文件上写明:如果我的木筏载着人和货物离开港口以后,一切风险和责任均由我们自己承担。 后来几位获准到船厂观看木筏的外国海军专家和外交官,同样给我们泼了一桶冷水。一个大国的大使在几天以后召见了我。 “你父母还在吗?”他问道。我作了肯定的答复后,他紧盯着我的双眼,语调沉重地预言道: “你父母一定会为你的死讯万分难过的。” 作为个人,他恳切地请求我放弃这次航行,现在还为时不晚。一位看过木筏的海军上将告诉他,我们绝对不可能活着渡过海去。首先,木筏的尺寸不对,太小了,一下海就会沉;木筏的长短刚好被一前一后两个浪头举起,这时脆弱的轻木在人和货的重压之下会断裂。更糟的是,这个国家的头号轻木出口商对他说过,多孔的轻木最多只能漂过四分之一航程就会因灌满水而沉没。 情况不容乐观。但是无法改变我们的固执己见,他们就只好送一本《圣经》给我们,让上帝陪着我们出征。总之没有任何一位见过我们木筏的专家给出鼓励。一阵接一阵的风暴会把我们吹下海,把又矮又简陋的木筏刮沉,大风大浪中根本无法控制木筏,只能任其随波逐流。平常海上也是波涛不止,如果我们一直把双腿泡在盐水里,腿会脱皮,木筏上的东西不断受到海水的侵蚀会毁坏。如果我们把每位专家指出的重大缺陷一一相加,也就是说整个木筏上没有一根绳子,一个绳结、一个尺寸、一块木头不是造成我们筏毁人亡的因素。木筏究竟能漂多长时间成了一些人打赌的目标。一位狂妄的海军参赞下的赌注是:如果探险队员能活着到达南海群岛,那么队员们后半生喝的威士忌全部由他提供。 最糟的是,当一艘挪威船进港时,我们请来了船长和他最富经验的一两个老海员。我们急忙地想知道这些有航海经验的人的反应。他们一致表示风帆根本推不动这种圆钝的船头和笨重的筏体,同时船长还补充,即便我们能漂浮不沉,木筏也至少要一两年才能漂过洪堡德急流,听到这些话,我们简直灰心至极。水手长看了看我们捆绑的绳子摇摇头说,我们不用急,不到两周木筏就会解体,所有绳子都会磨断,这些大树干在海里会不停地摇动,绳子很快就会磨断,除非我们是用钢丝绳或者铁链捆绑木筏,否则我们最好收拾东西走人。 这些理论是不容弃之不顾的,只要有一个论点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们就会完蛋。我曾扪心自问,我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不可能一一反驳这些意见和告诫,我不是水手。尽管如此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这底牌正是整个航行的基础,对于这一点我心里一直很清楚,过去史前期的一种文明曾从秘鲁渡海传至岛上,当时秘鲁海岸一带只有跟我们一样的木筏。我的结论是,如若公元500年时康铁基的轻木能漂浮不沉,绳索不断裂的话,我们的木筏如能与他们的分毫不差,那么结果会是一样的。本奇特和赫尔曼曾进行过非常彻底的研究,当这些所谓专家惋惜唉叹之际,我所有的同伴却泰然处之,他们在利马度过了非常愉快的好时光。只是有一夜托斯坦曾担心地问我,是否对航行的方向有把握。我们去看过电影,看见陶尔赛?拉蒙(3)在风景怡人的南海岛上的棕榈树下,穿着草裙在一群草裙舞娘中翩翩起舞。 “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地方,”托斯坦说,“假如海流方向和你说的相反,就太遗憾了!” “康铁基”号命名仪式 快要起程时,我们依照惯例去护照签证处获准离境。本奇特站在最前面充当翻译。 “你的姓名?”一位呆板的小个子公文员问,透过眼镜框上方怀疑地盯着本奇特的大胡子。“本奇特?丹尼尔森,”本奇特恭恭敬敬地答道。那人在打字机上放了一张长长的表格。“您坐什么船来秘鲁的?”“哦,是这样,”本奇特俯下身来对这位温和的小个子解释道,“我没坐船,我是乘独木舟来秘鲁的。” 这人不解地看着本奇特不发一言,表格空白处打上了“独木舟”几个字。 “那么您乘什么船离开呢?” “嗯,还是那样,”本奇特很有礼貌地说,“我不坐船,我乘木筏走。” “说得倒蛮像回事!”办事员生气地把纸从打字机上拉下来,“您能不能正经点回答我的问题?” 起程前几天,木筏上堆满了我们的装备、口粮和水。装着军用份饭的小木筏异常坚固,这些东西足够六个人吃四个月。赫尔曼想出一个主意,把沥青熔化以后涂在每只箱子上,等于盖了一层薄膜,然后再撒上沙子以免粘连,再把箱子一个挨一个贮藏于竹条舱面底下,塞满了支架着竹舱面的九根横梁的空间。 一个晴朗的春日,我们上山,在五十六个水桶里装了275加仑饮用水。我们把这些箱桶也固定在横梁上,以便让不断溅起的海水能时时冰着水箱。我们的装备还包括一大筐水果、白薯和椰子,我们把它们捆在竹舱上面。 竹室的一角被克那特和托斯坦用来安放电台,室内地板下面的横梁中间绑着八口箱子。其中两只专门放科学仪器和胶片,其余六只分给每人一个,各人携带的个人物品以自己的箱子能容纳为限度。埃里克带的几卷画纸和吉他把箱子塞满了,他只得把袜子放在托斯坦的箱子里。本奇特的箱子由四名水手才抬上木筏的。他买的全是书,他把七十三本社会学和生态学的著作全塞进去了。在箱子上我们铺上了苇席和稻草垫,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出航了。 本筏先被拖船拖出海军区到港口转了一圈,看看货物装得是否平衡,然后被拖到卡亚俄游艇俱乐部。出发前一天,我邀请了有关人士在那儿出席命名式。 1947年4月27日挪威国旗迎风招展。院子四周的旗杆上挂着曾用实际行动支援过探险队的外国国旗。码头上全是观看这艘怪筏命名典礼的人。这些人中好多人的肤色和面容特征说明他们的祖先曾乘木筏在沿海一带航行过。不过也有以秘鲁海军和政府代表为首的古西班牙人的后代,此外还包括美国、英国、法国、中国、阿根廷和古巴大使,太平洋英国殖民地前总督,瑞典及比利时的部长,以及以总领事巴尔为首的来自小小挪威殖民地的友人。当然不乏大批记者和咔嚓作响的电影摄影机,是的,除了管弦乐队和一面大鼓以外几乎是万事俱备。有一件事我们都很清楚,那就是如果木筏在海湾外面解体了,我们就是每人怀抱一根木头用手划,也得划到波利尼西亚,再无脸面回来了。 探险队女秘书兼陆上联系人歌特?沃尔德将以一只椰子的汁液来为木筏命的名作庆典,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更符合石器时代的现实,另一方面是因为香槟酒被托斯坦的私人箱子压住了。我们分别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告诉我们的朋友:木筏以印加人伟大的先驱太阳神“铁基”命名,他于1500年前由秘鲁出发,隐没在西方海上,而又出现在波利尼西亚。讲完后,歌特?沃尔德就命名我们的木筏为“康铁基”。她把预先敲破的椰子用力摔在木筏的头部,结果椰子汁和碎渣溅到庄严地站在周围的所有人的头发上。 命名仪式一结束,我们就拉起帆檩,抖开帆篷,帆的正中是我们的画家埃里克用红笔画的康铁基的大胡子头像。这个头像是根据提亚瓦纳科古城遗址的一座用红石头刻的太阳神头像临摹的。 “啊,丹尼尔森先生。”帮我们在造船厂干活的工头看到头像兴奋地喊道。 自从他看到一张画纸上满脸胡须的康铁基头像后,两个月来他一直叫本奇特“康铁基”先生。如今他终于弄明白,本奇特的正确称呼是丹尼尔森。 出发前我们一起去同总统告别,然后到青黝黝的远山旅行,我们想在航海以前,再将岩石和鹅卵石看个饱。我们在海边造木筏时,住到利马城外的一栋棕榈树环抱的公寓,坐空军部的车往返卡瓦俄。歌特?沃尔德想办法为探险队借了一名私人司机,现在我们请他一直把我们载到山里,用一天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们驱车驶过荒无人烟的道路,沿着印加时代就存在的古老灌渠前进,一直到达高出木筏桅杆2000尺,让人目眩头晕的高度。我们把这儿的岩石、青峰和绿草用眼看了个够,我们恣意欣赏眼前巍峨静寂的安底斯群山。我们想办法令自己相信,我们的确厌倦透了坚实的岩石和大地,我们要去出航,要逐步去了解大海。 【注释】 (1)西班牙移民和印第安人混血的后裔。 (2)此处指的是白人。 (3)四十年代好莱坞电影明星,专门饰演热带女郎。 第四章 大洋奇观 带一只金刚鹦鹉起航 “康铁基”出海那天,卡亚俄港热闹非凡。海军部长命令海军拖轮“河口卫士”号拖我们出海湾,直到近海航道再扔下我们,这就是古印第安人乘木筏捕鱼的地点。各个报纸用黑字套红头条标题报道了此事,4月28日清晨,码头上便聚集了一大批人。 我们六人约好在木筏上集合,11点时大家无所事事,我就去了码头,赫尔曼独自在那儿看守木筏,我刻意从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从防波堤走过来,为的是最后彻彻底底伸展一番腿脚,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有这种机会了。我跳上一片混乱的木筏,上面满是一串串香蕉、水果筐和袋子。这都是最后扔上去的,全都需要安排和绑牢。赫尔曼无可奈何地提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一只绿色的鹦鹉,一位好心的利马人的送别礼物;他坐在这一大堆东西中间。 “看着这只鸟,”赫尔曼说,“我要上岸喝最后一杯啤酒,拖轮要过好几小时才能来。” 他刚刚消失在人群中,人们就指指点点挥动起手臂:“河口卫士”号拖轮全速驶了过来,在摇摇晃晃塞满了通向“康铁基”号水路的帆林外抛了锚,派来一艘大摩托艇来拖我们离开。 摩托艇上挤满了水手、官员和摄影师,在一片相机咔嚓声和口令声中,一根巨大的拖绳牢牢地拴在木筏的船头。 “等一下,”我手拿着鸟儿拼命地喊叫,“时间还没到,一定要等其他的Los expedonsdos。”我一边指着城里一边喊道。 可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官员们彬彬有礼地笑着,木筏头上的绳子已捆牢准备拖航了。我慌忙把绳子解开扔回船上,拼命打手势。在这混乱时刻鹦鹉找机会打开了鸟笼,当我转身返回时,它正大摇大摆兴高采烈地散步,我想抓住它,它粗鲁地用西班牙语尖叫着连飞带跑地跳向香蕉堆。我一边要盯着想要在船头套绳子的水手,一边追扑着鹦鹉。它尖叫着飞进了竹舱,我把它逼到一个角落,趁它想飞过我头顶时,伸手抓住了它的一条腿。当我再度走到室外把扑腾着翅膀的战利品塞回笼子时,水手们已起掉木筏的锚绳,木筏正不由自主地跟着冲过防波堤涌来的浪头来回摇荡。我抓起一只桨死命撑着木筏想让它避免和码头上的木桩猛烈冲撞,但却于事无补。摩托艇已启动,“康铁基”号被猛地一拽,便开始了漫漫旅程。 我的唯一伙伴就是那只坐在笼子里沉默不语对我怒目相向的,会说西班牙语的鹦鹉。岸上的人群欢呼着挥动双臂,摩托艇上黑皮肤的摄影师为了抢拍探险队从秘鲁起程的戏剧性场面,差点掉进海里。我独自一人无可奈何地站在木筏上用眼睛搜寻那些走失的伙伴,可是没有他们的影子。就这样我们驶到了“河口卫士”号,它停在那儿升好了汽准备启锚出发。我从绳梯三步并两步地爬上船,在上面又吵又闹,结果起程延迟了,派了一艘船回码头,过了好一会儿,船上载满漂亮小姐回来了,没有一个是“康铁基”号上的船员。他们这样做本无可厚非,可并没解决我的问题,当木筏上站满了美丽小姐时,那船又开回去寻找Los expedicionarios namgeos(1)。 就在此时,埃里克和本奇特怀抱书刊和杂物正慢悠悠地向码头走来。他们与络绎不绝从码头散去的人群撞在一起,最后被一位温文的警察挡在警戒线之外,他说已没什么可看的了。本奇特用雪茄做了一个神气的手势,告诉警察他们啥也不看,他们是乘木筏出海的人。 “不可能了,”警察老实告诉他说,“康铁基一个钟头前已起航了。” “不会的,”埃里克拿出一个纸包,“号志灯还在这里!” “他是领航员,”本奇特说,“我是司务长。” 他们挤过人群,可木筏真的已经走了,他们在防波堤上绝望地来回走动着,终于在那儿和其他人会合了,他们也正焦急万分地寻找业已失踪的木筏。后来终于找到从海上回来的汽艇,就这样我们六人终于分而复合了。“河口卫士”号拖我们出海时,木筏四周激起层层白沫。起航时已是黄昏。次日清晨我们完完全全地驶离了近海航道,“河口卫士”号这才扔下我们。刚一驶过防波堤我们就遇到了巨浪,跟随我们的小船纷纷掉头回航。只有几艘大游艇跟着我们来到海湾入口处观看口外情形。 “康铁基”号像一头狂怒的拴着绳子的公山羊跟在拖轮后面,用头顶撞着巨浪,海水都涌入舱面。情况的确堪忧,因为此时的海面与我们将要遭遇的海面相比要平静得多。在海湾的中间拖绳断了,靠近我们这边的断头缓缓沉下去,拖轮继续前行。我们扒在木筏边上捞绳头,游艇开过去试图拦住拖轮。木筏旁蜇人的水母足有洗衣盆那样大,随着波浪上下漂动,所有绳子都被裹上一层黏滑的胶状物。当木筏向一边倾斜时,我们俯卧在边上的人便离开水面,我们向下挥动手臂直至触及黏滑的拖绳。然后木筏又倒向另一边,我们的头部浸进水里,苦涩的海水和巨大的海蜇一直跑到我们的背上。我们一边吐着唾沫,一边咒骂着该死的海蜇,从头发上摘下刺丝。当拖轮开回来时,绳头已捞起能绞接了。 就在我们刚把绳头扔到拖轮上时,木筏忽然被冲到船尾突起部分的下边去了,大有可能被水压挤到拖轮上撞碎。在这危急关头,我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使劲用竹篙和桨撑木筏,企图及时挽救覆灭的命运。 可我们的位置总不对劲,我们沉在波谷里时,够不着头顶上的船尾,水面升起来时,“河口卫士”号又把船尾全部没入水中,水的巨大吸力如果把我们吸至船尾以下,拖轮随着波浪起伏会把我们拍得粉身碎骨。拖轮甲板上的人来来回回跑着喊叫着;最后螺旋桨在我们身边开始旋转了。在最后一瞬间它帮助我们脱离了回流。木筏头部已经受到重撞,有些地方的绳子稍稍有些错位,但逐渐又自个儿回过来了。 “事情从来都是先苦后甜的,”赫尔曼说,“赶紧停止拖行吧,这样会把木筏摇碎的。” 拖行极缓地进行了一夜,中间只出了一两次小小故障。游艇早已告别了我们,海岸上最后一丝灯光也消失在身后。黑暗中只有几艘船的灯光从旁掠过。我们轮班看守拖绳,每人都抽空美美睡了一觉。翌日黎明时分,秘鲁海洋一带浓雾密布,从头顶向西是晴空万里,条状波涛毫无声息地你追我赶,浪尖上浮着一层细碎的白浪花。衣服、木头和手触碰到的一切都被露水打湿了。这里气温寒冷,我们四周的碧海在南纬12度地区可算出人意料的冷。 我们正处于洪堡德急流之中,这股急流从南极带来了大量的海水沿秘鲁海岸北上,然后往西向赤道以南流入外海。皮扎罗、扎拉提和其他早期的西班牙人就是在这里初次看到印加人的大型远洋木筏的,这种木筏常常驶出50至60海里到洪堡德急流,猎捕海豚和金枪鱼。这儿的海风一整天都从陆地吹向海洋,到晚上海洋吹向陆地的风仍然可以抵达这儿,如果木筏想回去便可在此借风力返航。 我们在晨曦中看见拖轮就停靠在旁边,我们格外注意不让木筏离船头太近,同时把充气橡皮艇放下水。橡皮艇像球一样浮在波浪上面,载着我、埃里克和本奇特,一起一伏地驶离木筏,直到我们抓住“河口卫土”号的绳梯爬上去。本奇特当翻译,我们在海图上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确切位置。现在我们位于卡亚俄西北,离岸50海里,开始的几个晚上我们需要点灯,以免被沿岸航行的船只撞沉。再往外行就碰不到船了,太平洋的那部分没有航道。 船上的人和我们一一作别,当我们再度登上橡皮艇,在波浪中颠簸着回到“康铁基”号时,在我们背后传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拖绳终于解开了,木筏再次变得孤零零的。“河口卫士”号上的三十五个人凭栏挥手向我们告别,直到我们分不清他们的身影。“康铁基”号上的六个人坐在木筏上目送拖轮直到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海平线上的黑色烟柱越散越开最终消失了,我们这才摇摇头,彼此看一眼。 “再见了,再见,”托斯坦说,“估计现在我们只好自己发动机器了。” 我们大笑,试了试风力,风太小,南风已转为东南风了,我们扯起竹檩和巨大的方形风帆。帆松垮地垂下来,康铁基的脸现出了皱纹和不满。 “老人不高兴,”埃里克说,“他年轻时的风比现在强多了。” “看来我们落后了。”赫尔曼说着话从木筏上扔了一片轻木到水里。 “一、二、三……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这片轻木始终静静浮在木筏边上,连木筏的一半都没走完。 “我们总会走完它。”托斯坦持乐观态度。 “但愿别随着晚风往回漂,”本奇特说,“在卡亚俄告别很高兴,可我情愿他们别再欢迎我们回去!” 此时木片已漂到木筏尾部了。我们欢呼雀跃地动手把在开航前一分钟塞到舱面上的东西都放好捆牢。本奇特在一只空木箱里放好煤油炉,不久我们就喝上了热可可,用它就饼干,还打开一只鲜椰子喝。香蕉此时还没熟透。 “现在我们总算还顺利。”埃里克笑着说。他身穿一条肥硕的羊皮裤子,头戴一顶印第安人的大檐帽,肩上站着鹦鹉。埃里克缓缓走着。“只有一件事我不太喜欢,”他继续说,“如果我们一直就这样停滞不前,那些大家都不太了解的横向急流,会把我们推回去撞在礁石上的。” 我们商量一下看能否划桨前进,可大家一致决定再等等看。 终于起风了。风从东南方向静静地越刮越大。不一会帆就被吹得胀鼓鼓的,康铁基的头也胀圆了,带着一抹好斗的神情。“康铁基”号开始前进了。我们喊道:往西走!调整了木筏的方向。我们把导向桨放进水里,开始轮班掌舵。纸团和碎木片被我们扔下水,手里拿表站在船尾。 “一、二、三……十八、十九,好极了!” 纸和木头碎片越过了导向桨,不一会似一串珠子漂在浮船后的波槽里。我们一步步向前驶去。“康铁基”号不像尖头赛艇那样乘风破浪前进。她钝且宽,重且实,她漂在波浪上拍打着水面稳健地前行。她从从容容,一旦行走起来就以勇不可挡之势涌向前方。 洪堡德急流的巨浪 现在,操舵成了我们首要的难题。木筏完完全全按西班牙人的描述建造的,但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给我们讲授驾驶印第安木筏的高级别实践课程。在岸上我们就请教过专家,可收获甚少。他们跟我们一样知之不详。东南风越吹越紧时,我们必须调整航向,以保证风从船尾刮过:如果大量的风从两舷吹来,帆就会突然转动打到货物、人和竹舱上面,此时木筏就会转头,尾部向前继续按同一方向前行。这是一场艰苦激烈的战斗,三个人和帆搏斗,另外三人划着长长的导向桨,把木筏头部调整为顺风方向。调正后操舵的人须倍加小心,以防立即重蹈覆辙。 长达十九英尺的导向桨,浮放在屋部大木墩上的锚固钉之间。我们在厄瓜多尔帕伦克河上流放木料时,当地土人朋友所用的桨和我们这支一模一样。长长的红木杆像钢铁一般沉重而坚硬,一旦落入水中就会沉没。木杆末端用绳子绑着一张大的枞木桨叶。浪推桨时,我们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握稳,我们握住桨叶拼命转动,才能使桨叶在水中直立,我们的手指累得几乎痉挛。我们在导向桨的杆上绑了一根横棍,才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如此一来,可以借助杠杆的力量转动。这时风紧了。 下半天,贸易风使出浑身的劲,风很快使海面波涛汹涌,海风从船尾打上来。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我们遇到的才是大海。这时我们真是进退维谷了。 我们已完全与世隔绝了。前途渺茫,全凭木筏闯海的能力了。而且我们知道,从此刻起不会再有吹向陆地的风或掉转回头的可能性了。我们进入了贸易风带中心,它会把我们吹送得越来越远。眼下只能全速前进;如果想掉头回去,只会落得船尾向前朝着大海航行。唯有把船头对着落日的方向随风飘去。总之这才是我们此次航行的目的所在:跟着太阳的足迹前进。我们觉得,当康铁基和他崇拜太阳的部族被人从秘鲁赶出来逃往海上时,肯定是如此做的。 我们怀着必胜而欣慰的心情目睹着木筏迎接第一批可怕的巨浪的挑战,它冲上白沫四溅的浪尖并且翻了过去。但操桨的人无论如何也把不住舵,喧嚣着的波涛向他涌来,不是把桨刮到一边,就是把桨抛到锚固钉外面,无计可施的掌舵人被甩到一边。当巨浪涌过来倾泻在船尾舵手的身上时,即便二人同时操桨也把不稳。于是我们想出一个办法,从木筏两侧牵两根绳子捆住桨,再把桨绑在固定锚中间,人就获得一定的自由,只要我们能坚守阵地,即使再大的浪也不害怕了。 随着浪谷进一步加深,我们已进入洪堡德急流流速最快的地段了。波涛很明显是水流造成的,不是单纯由风掀起来的。我们周围的海水碧绿而清寒,身后秘鲁连绵起伏的群山早已隐没在浓云之中。当夜色降临时,我们与大自然的搏斗也就拉开序幕了。对于大海我们没有把握,永远没办法知道当我们与它亲近时,它到底会表示友善还是充满敌意。被夜色吞没之后,我们耳边只听得一片巨浪的咆哮声,忽然身旁响起浪涛涌来的滚滚轰隆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一个有竹舱屋顶一样高的白色浪峰悄悄袭向我们,我们死死抓住一个东西,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大量海水倾泻在我们身上和木筏上。 可每次都让我们既惊异又颇感宽慰。“康铁基”号沉稳地翘起尾部,满不在乎地往上漂升,同时大量海水从它身边流过。之后我们又没入波谷,等待着下一个巨浪的到来。最大的浪往往是好几个接踵而至,中间还夹杂着一连串小浪。两个巨浪之间彼此距离太近时,第二个浪就会打在木筏尾部,因为前一个浪还顶着木筏的前部。因此,我们立下一条必须人人遵循的原则:值班操舵必须腰间系上绳子,绳的另一端拴在木筏上,因为木筏上没有护栏。掌舵人的任务就是使船尾朝向风浪,好使风帆永远载满风。 我们把一只旧罗盘绑在船尾的箱子里,以便让埃里克核对航线、计算速度和位置。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因为满天乌云,滚滚浪涛把海平线弄得模糊不清。每次操舵都用二人,大家轮班替换,两人并肩坐着,须使出浑身力气才能与跳跃的导向桨搏斗,这时候我们其余的人便抓紧时间在四面透风的竹舱里小睡片刻。 当特大的巨浪打过来时,舵手只好丢开桨让绳子控制,跳起身来抱住一根从竹舵伸出来的竹篱。这时滔滔海水不绝涌来,劈头盖脸地浇在他们身上,然后再从圆木中间的缝隙和木筏边上流走。此时舵手必须立即反扑过来去掌舵,否则木筏一掉头,风帆就会接踵打过来。如果木筏以一定的角度迎浪,那么海水很容易灌进竹舱里。而浪从船尾打来时,海水会立刻从几根木头之间流走,难得会打到竹舱墙壁。船尾的圆木像叉耙一样漏掉海水。显而易见,木筏具有它独特的优越性,上来多少水就可漏掉多少。舱面的空隙只会往下漏水,决不会有水往上涌。 大约在午夜时分,北面有一艘船的灯光在晃动。凌晨3点,同一航线又经过一艘船。我们摇着小煤油灯并闪着手电招呼船上的人,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灯光缓缓北去消失在黑夜之中。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附近有一只真正的印加木筏正颠簸于波浪之中;我们也不知道这竟然是我们看到的最后船只,在我们抵达大洋彼岸以前,这已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的人迹。 黑漆漆的夜晚我们似苍蝇一般两人一对死死抱住导向桨,清凉的海水浇在头上,导向桨不停抽打着,我们的前胸后背都痛透心扉,手由于握桨时过分用力,变得僵硬发直。最初的几个昼夜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锻炼,把一些从未出过海的人历练成为称职的水手。最初的二十四小时每个人轮流掌舵两小时休息三小时。我们的安排是这样的,每个钟头由一位新人替换两个舵手中那个已工作两小时的人。 为了应付掌舵,一个班下来全身每根肌肉都紧张到了极致。我们推桨累得推不动时,就到对面去拉桨。我们的手臂和前胸被挤得酸痛难当时,就掉转身子用后背,桨把儿把我们的前胸后背撞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等到替班的人来了,我们半闭着双眼爬进竹舱,在两条腿上系一根绳,来不及爬进睡袋就穿着浸满海水的衣服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觉得腿上的绳子被使劲一扯,三小时已过去,又得出去换班了。 第二天晚上的情形更糟。浪非但不平息反而更高涨了。和导向桨连续奋斗两小时太长了,值班的人到后半时已经精疲力竭,海浪制伏了我们,把我们掀倒在地,甩到一边,同时海水倾泻在舱面上。后来我们又改为每掌一小时舵,休息一个半小时。海上最初的六十小时就是如此度过的,波浪一个接一个永不停歇,我们与它连续奋战。浪头有高有低,有尖有圆,有的倾斜着,外带浪上起浪。 我们当中晕船晕得最厉害的是克那特。虽然我们免了他掌舵,可他同样付出了代价,独自在竹舱的一角默默忍受着痛苦的煎熬。鹦鹉闷声不响地待在笼子里,每当木筏突然下沉或浪头从船尾溅到墙上时,它就用嘴衔着笼子拍打翅膀。“康铁基”号摇晃得不算厉害,她比大小一样的船只更适应波浪,更加稳定,但我们不会预测舱面倾斜的方向,我们最终也没能学会在木筏自由活动的技巧,毕竟她下沉的次数不低于摇晃的次数。 第三天晚上风依然凶猛,可波浪平息一些。大概四点,一个巨浪突然迸溅着浪花从黑暗中袭来,掌舵的人还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它已打得木筏掉转过去了。风帆抽打着竹舱,仿佛要撕碎自己和竹舱。我们全部跑出去保护货物和拉紧帆的绳索,试图让木筏返回原来的航向,这样帆就会胀满,形成一条稳定的曲线。可木筏不愿顺从我们的意图,她更愿意倒着走,它的脾气就这么倔。我们连推带拉还摇桨,在黑暗中结果风帆还打倒俩人,险些把他们打到海里去。 海面明显地平静下来了。我们浑身僵直酸痛,手脱了皮,双眼困得睁不开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养精蓄锐,以防这鬼天又再度和我们一比高下。这是很难预测的。因此,我们收了帆,把它卷在竹檩上。“康铁基”号用船舷迎接波浪,似软木塞一样漂浮着。木筏上所有的东西都绑得牢牢的,我们全都爬进小竹舱紧紧靠在一起,就像沙丁鱼罐头塞了木乃伊一样,一起走入梦境。 我们万万没料到在掌舵问题上我们已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关。直到我们驶到大洋中间,才恍然大悟,发现原来印加人操纵木筏是如此简单而聪明。 未遂的海空告别 次日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此时鹦鹉开始啾啾地鸣叫并来回在鸟架上踱步。舱外波浪依然很高,但变成了条状,浪脊间隔匀称,不似昨天那么凶猛狂乱了。首先我们看见了照在黄色竹舱地面上的阳光,海面四周由此平添了份风和日丽的氛围。海只要不触及我们这些待在木筏上的人,再汹涌澎湃数倍又何妨?即使巨浪竖在我们的鼻子面前,只要我们确定木筏立刻会跃上浪峰,像压路机一样碾平它,这令人畏惧的万吨海水也只是举起我们而已,然后便呻吟欢笑翻滚在木筏之下,如果这些我们统统都知道的话,巨浪又何足畏惧!秘鲁的那些先知先行者是有意识摈弃了中间灌满水的壳体船和那种过于长的船,由于这种长船不可能一次越过一个波浪。总言之,轻木筏相当于一架软木造的蒸汽压路机。 中午时分,埃里克测了一下位置。我们发现,包括架帆行驶的距离在内,我们已经向北偏离了很远。我们仍旧处于洪堡德急流之中,离岸100海里。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会否驶入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南的神秘莫测的涡流。如果那样的话,就会产生不堪设想的后果。因为那里有流向中美海岸的强劲海流,它们会将我们卷去各个方向。不过,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在我们向北航行还不到加拉帕戈斯群岛之前,就会向西转弯越过大海。风继续从东南方向吹来。我们扬起帆,使木筏尾部迎接浪头,继续轮番使舵。 此时克那特已能适应海上的颠簸不再晕船,他和托斯坦爬上摇摇晃晃的桅杆顶上,试图用气球和风筝把神秘的电台天线放到空中。忽然他们中不知哪一个在竹舱的无线电角落里大声喊道,他听见利马海军电台正在呼叫我们,他们告诉说,美国大使的飞机正飞离海岸前来向我们最后告别,并且看看我们在海上是怎样一个情景。没多久,我们和飞机驾驶员取得了联系,然后令我们颇感意外的是我们竟和坐在飞机上的我们探险队秘书歌特?沃尔德交谈起来。我们尽可能报出我们所在的确切位置,并连续几个钟头发出找寻信号。“军-119”盘旋在空中寻觅我们的踪迹,飞机忽远忽近,空中所传来的声音也忽大忽小。可我们一直未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也没见到飞机。要在波涛滚滚的汪洋大海中寻找一只扁平的木筏确实不易,我们自己的视线也受到极大限制。最后飞机不得不停止寻找返航回去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有人试图找寻我们。 轻木在吸水 接下来的一天浪头依然很高,但哗哗直响的波涛以极均匀的间隔从东南方涌来,这样操舵就容易了许多:风浪从左舷打过来,因此打在舵手身上的机会相对较少,木筏前进也更加平稳也不再打转了。由于我们看出,东南方的贸易风和洪堡德急流正推着我们一步步逼近加拉帕戈斯群岛的逆流,所以我们非常担心。我们正快速向正西北方前进。这几天我们的平均速度为每天55到60海里,有一天甚至达到71海里。 “加拉帕戈斯那地方有趣吗?”一天克那特一边察看海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图上标着一长长代表我们位置的圆圈,像手指一样不祥地指向令人诅咒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很无趣,”我回答,“据说印加人图帕克?尤潘基在哥伦布时代前,曾从厄瓜多尔航行到过加拉帕戈斯群岛,可他和族人们并未在那里定居,因为那儿没水。” “好吧,”克那特说,“我们决定不去了。但愿我们千万千万别到那儿去。” 现在我们对周围起伏不定的波浪早已习惯了。只要我们和木筏能永远漂浮着,些许颠簸又算得了什么呢,别忘了下面可是万丈深渊啊。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能在海上漂浮多久?显而易见轻木正在吸水。船尾的横梁比其他横梁的情况更糟。我们稍稍用手指一摁,指尖就陷进泡透的木头里,挤得里面的水咝咝地响。我一言不发地撕下一块湿透的木片扔进水里。木头悄悄地没入水中沉到深海里去了。后来我看见其他人在他们以为没人注意的情况下也如此做过。他们肃静地立在那里,注视着湿木静静沉入碧海之中。 起航时我们曾注意过木筏的吃水线,但在汹涌着波涛的海上不可能看出来究竟吃水多少,因为木筏一会儿被抬出水面时而又深入水中。我们用刀子扎进木头里去,令我们颇为欣慰的是表面以下一英寸左右还是干的。我们算计了一下,假如水从同一地方继续往里渗透,到我们预计登陆时,木筏正好设在水皮以下,但仍可继续漂浮。不过我们断定最里面的树液会起饱和作用,阻止水继续入侵。 在最初的几周时间还有另外一事让人挂心。那就是绳子。白天事太多,没时间去想它,到了晚上,躺在竹舱地面睡觉时,我们就不由得想起这问题,于是就用手去摸一下,听听它发出的声音。每个人躺在身下的草垫上都能感受到苇席随着圆木在有节奏地起伏着。一根升起另一根又缓缓下来。圆木的起伏不太大,但令人感觉你只躺在一只有生命的呼吸着的巨大动物背上,所以每个人都愿意顺着圆木睡。最初两夜睡得很不好,到后来因为疲累也就无暇顾及了。后来绳子在水里泡胀了,九根圆木也就不怎么动了。 虽然圆木不怎么动,可木筏上从没一个平面与四周环境相比是完全静止不动的。由于基础就在于上下活动,所有的连接点也在转动,一切东西便跟着动起来了。竹条舱面、双桅杆、竹舱的墙壁和盖着香蕉叶的竹条屋顶全都用绳子固定好的,它们在晃动中朝彼此相反的方向起伏。尽管我们不太留意,可这情形非常明显。如果一角起来而另一角就下落;如果半边屋顶的竹条往前跑,那么另一半就往后去。从墙壁上半部敞开的部位向外望,外面的运动更为活跃,浪头一到,便天旋地转。 绳子承受着所有的压力。我们整晚整晚听着它嘎吱嘎吱地响,摩擦着、呻吟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好似黑暗中有无数人在齐声哀号,每一根绳子的粗细松紧全不相同,发出各不相同的音调。 每天清晨我们都彻底检查一遍绳子。我们让人抓住两腿从木筏边上抱头伸进水中,查看木筏底下的绳子是否还完整无损。虽然每个人都这么看,但迄今为止并未发现磨损的痕迹。在旅行途中我们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由于轻木非常软,绳子非但没被磨损,反而把木头磨成了一道一道的沟,绳子被轻木保护起来了。 一两周以后,海面逐渐平静下来,我们发现海水的颜色由绿变蓝。我们不再向正西北方向前进,而是开始向西北偏西而去。我们断定这是表明我们已离开急流的头一个微弱信号,我们已经有了进入大洋的希望。 飞来的大餐:从沙丁鱼、金枪鱼到海豚 我们在海上单独漂泊的第一天就在木筏四周看到了鱼。只是我们正全力以赴忙于驾驶,没时间考虑它们。次日我们碰到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沙丁鱼,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八英尺长的蓝鲨,它翻过身子用它的腹部磨蹭木筏尾部,赫尔曼和本奇特正裸露着双腿站在浪中掌舵。鲨鱼在我们周围嬉戏了片刻,待我们拿好鱼叉时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次日到访的有金枪鱼、东方狐鲣和海豚。一条大飞鱼不幸落在舱面上无奈又无望地扭动着身子,我们就以它作诱饵,立刻就钓得两只大海豚,一条有二十磅,另一条重达三十五磅。两条鱼足够我们吃好几天。轮班操舵时还可以看见好多从来都没过的奇奇怪怪的鱼。有一日,我们遇到一大群海豚,鱼群远得望不到头,只见黑黑的脊背翻腾,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直到木筏边。从桅杆顶上望去,整个海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鱼儿。我们离开海岸越远,靠近赤道越近,飞鱼也就越多。最后我们来到蓝色水区,那里的海浪起伏平和缓慢,阳光照耀着宁静的海面,只有一阵阵风儿吹过来才能掀起点点浪花。在这里我们见到了箭雨般的闪亮的飞鱼群从水中射出,往前笔直飞去,直至力尽才又潜回水里。 夜晚放一盏煤油灯在外面,大大小小的飞鱼受灯光的诱惑飞也似的从木筏上空掠过,时常撞在竹舱上、帆上,绝望又无奈地跌落在舱面;因为离开水无法起飞,它们只好一筹莫展地躺在原地抽打着,好似一条长着长长胸鳍的大眼鲱鱼。间中会偶然听到舱外有人忽然大声咒骂,原来是被一条高速飞行的冰冷的飞鱼冷不丁抽在脸上。它们总是以飞快的速度,嘴部朝前飞来,假如恰好正中脸部,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可被击中的人往往很快就原谅了这种毫无缘由的进攻,因为这里虽然劫难重重,但美味佳肴却源源从天而降,享之不尽。我们常用飞鱼做早餐。不知是因为鱼,是厨师还是胃口的原因,飞鱼去鳞后的味道像极了油煎小鲑鱼。 厨子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舱面上收集夜晚跌落在木筏上的飞鱼。正常情况下能拾到六七条,有一次竟然拾到过二十六条。有天早上克那特手端煎锅站着,一条飞鱼下来时误撞到他的手,没能准确无误地落在烧开的油锅中,为此克那特颇为懊丧。 托斯坦一直不能完全理解我们与海所达到的亲密无间的程度,直到一天清晨他在枕头上捡到一条沙丁鱼才翻然醒悟,竹舱内太过狭窄,托斯坦只好把头伸到门口,夜晚有人出去时如果无意中踩到他的脸,托斯坦就咬人的腿,他抓着沙丁鱼尾推心置腹地告诉它,他非常理解沙丁鱼的处境也对它寄予最大的同情(2)。第二天晚上我们都非常自觉地收回双腿,好让托斯坦有个稍微宽裕地方,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托斯坦从此就搬到放电台的角落里,睡在炊事用具上。 怪鱼来访 这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天天气阴郁,夜晚到处一片漆黑。托斯坦放了一盏煤油灯在头顶附近,为的是让换班的人进出从他头上跨过时,能看到地方下脚。大约凌晨4点钟托斯坦醒了,灯已被打翻了,在他耳旁有个冰冷的东西在扭动。“飞鱼”,他边想边在黑暗中摸索,想抛开它。他握住了一根又长又湿像蛇一样扭动的东西。他像被烫了手一样立刻松开。当托斯坦想再点灯时,这个看不见的怪物已扭到赫尔曼身边。赫尔曼吓了一跳,我也被惊醒了,我马上联想到章鱼,这一水域常常有章鱼在夜间爬上来。 当我们点着灯时,赫尔曼已扬扬得意地坐那儿握着这条细长的鱼的颈部,它在手里像鳗鱼一样蠕动着。这条鱼有三英尺左右,细得像极了蛇,两眼漆黑而无光,长嘴的两颚满是贪婪的尖长牙齿。牙像刀一样锋利,吞咽东西时牙可以往后折到口腔里面,以增大空间。由于赫尔曼握得太紧,这条食肉鱼突然从嘴里吐出两条八英寸长的大眼睛白鱼。这两条很明显是深海鱼,它们被蛇鱼的牙咬得遍体鳞伤。蛇鱼皮极薄,背部为蓝紫色,腹部呈蓝钢色。我们抓住它后,它的皮就片片脱落了。 最后本奇特也被吵醒了,我们连鱼带灯一块放在他面前,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这不是鱼,根本没有这种鱼。” 说完他不发一言倒头又睡下了。 本奇特说得对,我们六人大概是第一批见到这种鱼活着的人。人们曾在南美和加拉帕戈斯群岛岸上找到过它们的骨骼。鱼类学家称他们为Cympylln或蛇鲐,断定它是深海鱼,但毕竟没人见到过活鱼。不过,即使它们生活在深海,也肯定是在白天,白昼的阳光使它的大眼丧失了视力。在晚上它们就跑到水面以上极高的地方,我们这些木筏上的人才得以亲眼目睹。 怪鱼落在托斯坦睡袋上一周之后,又有一条来访,时间也是凌晨4点。这时月亮已隐没,天空漆黑一片,只有星光闪耀。如今操舵已不费劲,值完班以后,我沿木筏边缘走了一圈,替接班的伙伴瞧瞧有何不妥之处。我们每个值班的人都腰系一根绳子,我也一样。我手提煤油灯,谨慎地沿木筏最外面的圆木行走,为了躲过桅杆。圆木又湿又滑,突然有人在背后拉住我腰间的绳子拽了一下,险些把我拉倒,我气极了。我提着灯气冲冲地转过身,可连个人影也没有。绳子又被人拽了一下,这时我才看到舱面上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蠕动。原来又是一条蛇鲐,这次它的牙深深陷进绳子里去了,我把绳子从它口拉出时,弄断了它好几颗牙。或许是由于灯光照在弯弯曲曲的白绳上,使我们的深海来客误以为是一条细长的美味,于是跳起来就咬。结果它自己却浸在福尔马林(3)里了断残生。 那些乘着与水面平行的木筏在海上毫无声息缓缓漂浮的人,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海上奇观。而一个在森林中披荆斩棘左冲右突的猎人,回来时常常会说甚至没见到一头野兽,另一人坐在附桩上静等,经常是先听到沙沙声、噼啪声,然后就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出现。海上也一样:通常我们坐在机器轰鸣、活塞震天响的船只乘风破浪,船头激起层层浪花。回来时,我们说大海深处没有任何东西。 遭遇海霸王:鲸鲨传奇 我们漂泊于大海之中,每日都能看到好些好奇的客人在我们周围摇晃,其中有一些,如海豚和舟跟我们混熟了,它们伴着木筏渡海,昼夜守候着我们。 每当夜幕降临,夜空中星光闪烁时,我们的四周就会出现磷光点点与星光交相辉映。单体发光的浮游生物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炭火,当火光冲向我们放在木筏边上的脚跟,我们不由把腿一收。捉住这些生物一瞧,原来只是一种会发光的小虾。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经常被吓一跳,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忽然从木筏边的水中升起,仿佛要对我们进行催眠似的,目不转睛地瞪视我们。通常这是大鱿鱼来访,它们漂浮在水面上,两只恐怖的绿眼在黑暗中闪着荧荧绿光。有时候这是深水鱼的双眼,它们只在晚间上浮,停在那儿,瞪着眼前摇曳生姿的亮光着了迷。有好几次,海面异乎寻常的宁静,木筏周遭黑暗的水面突然漂满了直径二三英尺的大脑袋,瞪着发光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凝视我们。偶尔有些夜晚我们甚至还在水中看到直径三英尺左右的光球,像灯泡放光一样不时亮一下。 慢慢地我们对木筏下面这些海底动物习以为常了,尽管如此,每当有新品种出现我们仍感惊讶。一个天气阴霾的夜晚,两点左右,掌舵的人当时完全分不出哪儿是天哪儿是海,周围黑漆漆一片,就在此时,他看到水下有一团模糊的亮,渐渐亮光显现出动物的轮廓:不知道是浮生物在它身上放光,还是动物本身表面有磷层,水下闪动的光亮使这个阴森、恐怖的怪物外形显得模糊而摇摆不定。它时而圆,时而又椭圆,时而呈三角形,突然它一分为二,在木筏下各游各的。最后,木筏下面出现了三个发光的巨型幽灵,转着圈缓慢移动。 这些东西真怪,单只能看见的部分就有差不多五(4),我们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舱面上追踪它们,观赏这场群妖乱舞。它们连续几个钟头跟踪着木筏前进。这些神秘、安静、发着光的家伙总待在左舷处的深水里,因为那儿有灯光,不过它们偶尔也会出现在木筏下面或右舷处。从背部的光泽看,它们比大象更大,但绝不是鲸鱼,因为它们一直都没上来呼吸。是不是巨型虹鱼呢?这种鱼向两侧翻转时会改变形状。我们为了想看个究竟,把灯光移到水面去引诱它们上来,可它们毫不理会,并且如同其他的妖魔鬼怪一样,天刚破晓就沉入深渊。 过了一天半,在阳光直射的正午时分,我们又遭遇不速之客,此次的际遇揭开了夜间魔怪的真实面目,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晚上那三个发光怪兽的真相了。那天是5月24日,我们位于西经95度,南纬7度,木筏正随着海浪的缓慢节奏荡漾。时间已近正午,我们把两条早上捕获的大海豚的内脏抛入海里。我从木筏头部扎到水里想清醒清醒,我抓着绳头仰躺在水面上,不住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就在此时,我看到一条六英尺长的棕色的肥鱼,它正从晶莹剔透的碧海中好奇地向我游过来。我迅速跳上木筏,坐在骄阳下,看它静静地游过,这时我听见坐在木筏后半部的克那特失声尖叫“鲨鱼!”喊得嗓子几近沙哑。几乎每天都有鲨鱼沿着木筏游动,我们从未这样激动,所以大家都明白事情决非寻常,于是都到船尾去支援克那特。 原来克那特正蹲着在水中洗裤衩,猛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张又大又丑陋的脸,我们所有的人都没见过这副尊容。简直是十足的海怪头,又大又丑,就算海老人(5)亲自出水也会自叹弗如。这个又扁又宽青蛙头一样、两边长着两只小眼、嘴巴酷似癞蛤蟆的嘴,四、五英尺宽,嘴角上垂着胡须。脑袋后面便是硕大的身躯,末端长着细长的尾巴,尖尖的尾鳍直立着,这说明此怪不属鲸类。它的躯体在水下呈浅棕色,头和身体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白点。 怪物从船后安详悠闲地游上来跟着我们,像哈巴狗那样咧着嘴轻轻摇晃着尾巴。又大又圆的背鳍突兀在水面上,时而露出尾鳍,当这家伙沉下去时,海水在其宽阔的脊背上流来流去,好像在冲刷水中的礁石。在它那宽颚的前面有一大群花条纹的舟呈扇形在水里游动,庞大的身躯上牢牢栖息着大鲫鱼和其他寄生物,它们随着它乘风破浪,整个怪物看上去就似一座建在漂浮深水礁石上的奇异动物园。 我们在木筏后面用六只最大的鱼钩挂了一条二十五磅重的海豚作诱饵,那群舟立即箭一般冲过来,用鼻子闻了闻,没敢先尝,就急忙奔回它们的主人海霸王那里。怪物像机器开动马达一样,不紧不慢滑向海豚,在它的血盆大口面前,海豚小得只够它塞牙缝。我们试着把海啄往回拉了拉,海怪慢慢追来一直跟到木筏边。它并不张口,只用嘴碰来碰去,就像觉得很不值为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食物大张其口。当这个庞然大物抵达木筏跟前时,它用背去蹭沉重的导向桨,把桨正好顶出水面。现在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近距离观察这只怪物了,或许因为离得太近,我们兴奋起来,大家一味傻笑,被眼前这幅离奇景象逗得前俯后仰的。以沃特?迪斯尼(6)的丰富想象力也不可能创造出比眼前这个长着血盆大口突然出现在木筏旁边的东西更为可怖的海怪了。 这个怪物是一条鲸鲨,是现今世界上已知的最大的鲨和最大的鱼。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动物,人们可在热带海洋的不同区域见到它们的行踪。鲸鲨平均长五十英尺,动物学家说它们的体重为十五吨。据说大的可达六十英尺,一条被鲸炮捕获的小鲸鲨的肝脏竟然重达六百磅,它的每一个颚上长有三千只牙齿。 这头海怪的躯体竟如此之大,它先是围着我们游,后来游到木筏底下,这时它的头露在木筏一端的外面,尾部则完全露在木筏的另一端。它那迟缓笨拙的样子简直不可思议,以至于我们看到它的全貌时忍不住捧腹大笑。当然我们并非不知,要是它来袭击我们,简直易如反掌,单凭尾巴一扫就能把轻木和绳索击碎。这只鲸鲨一直绕着木筏在水中游动,圈子越游越小,我们只好等待,看能出什么事。它从木筏另一边钻出来,温和地挨着导向桨游过去,把桨抬出水面,桨叶从它的背上划过去。 我们站在木筏四周手握鱼叉准备动作,可我们感觉到与我们即将对付的这个哺乳动物相比,这鱼叉简直就好像牙签一样。这条鲸鲨完全没有舍弃我们的迹象,它围着我们转,就像一条忠心护主的狗紧挨着木筏。我们都没遇到过这种事,事先也未曾料到,如今眼睁睁看着这条海怪游来游去,这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事实上这条鲸鲨围着我们的时间还不足一小时,可我们却感觉这次拜访进行了漫长的一整天。最后,埃里克实在太激动了,他握着一支八英尺长的手叉站在木筏一角,在我们缺乏周密思考的叫喊声鼓舞下,他把叉举过头顶。当鲸鲨缓缓游向他,从木筏犄角下刚一露出头,埃里克便使出浑身力气把鱼叉从双腿之间深深插入鲸鲨头部的软骨之中。挨了一两秒钟这巨鲨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眨眼之间,这个温驯而又迟钝的水怪变作了一座铜墙铁壁的肉山。 只听见“嗖”的一声,鱼叉线擦着木筏边拉了出去,当这个巨兽朝水里钻下去时,海水就像瀑布一般从天而至。距离最近的三个人被水打得摔倒在地,其中两人的皮肤被半空中飞快拉跑的鱼线磨掉了皮。那根粗粗的鱼线结实得可以当缆绳拴船,可被木筏边缘卡住,就像双股线一样拉断了。数秒钟后,二百码开外的地方,折断的鱼叉浮到水面上来了。那群惶恐的舟在水里乱窜拼命想追上它们的主人。我们等了好久,以防海怪像一艘被激怒的潜艇一样飞速冲过来,可我们从此再也没见过它了。 硕大无朋的海龟 现在我们已进入南赤道急流,恰好位于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南400海里处,我们朝着偏西方向前进。漂进加拉帕戈斯群岛激流的危险已排除。如果我们与这群岛屿还有联系的话,那就是大海龟带来的问候,很明显是海龟从岛上出发在大海里迷了路。有一天,我们看见一只无比庞大的海龟在水里挣扎,露出水面的只有头和一只鳍。起浪时,我们看到海龟身体下面闪耀着绿、蓝和金色,原来它正在与海豚生死搏斗。在这场搏斗中它显然处于孤立状态,这是一场在十二到十五只彩色缤纷的大头海豚和势单力薄的海龟之间的力量悬殊的较量,它们咬着海龟的颈部和鳍,一眼看出它们是在搞疲劳战,因为海龟绝不可能连续几天把脑袋和鳍状四肢缩在壳里躺着不动。 当海龟看见木筏后,就潜入水中直奔我们,五彩的鱼穷追不舍。海龟径直来到木筏边上,正要往上爬,就看见我们已捷足先登了。假如我们都是老手,当这只硕大的甲壳动物沿着木筏静静划水时,我们就能够毫不费力地逮到它。可我们在关键时刻只瞪大眼睛望着它,等打好绳套,巨龟已经越过木筏的头部。我们把小橡皮艇放进水里,赫尔曼、本奇特和托斯坦坐进里面去追赶它,橡皮艇比游在前面的那东西大不了多少。本奇特以他做司务长的本能从海龟身上看到无数美味佳肴和海龟汤。 可我们划得越快,海龟在水皮底下也溜得越快。本奇特他们离开木筏不足一百码,海龟神秘失踪。总算他们也做成一件好事,因为,当这只黄色小艇颠簸着往回划时,整群亮闪闪的海豚都跟在后面。它们包围着这只新来的海龟,胆子最大的就咬桨叶,因为桨叶入水时和鳍毫无二致。此时那只温柔的海龟总算摆脱了这群卑劣的迫害者。 【注释】 (1)西班牙语,意为“那些挪威探险队员”。 (2)托斯坦非常幽默,他以罐装沙丁鱼在罐内的境况来形容自己。某些罐头鱼里面还有鱼汤,而沙丁鱼则是干巴巴地装进去的,并且塞得满满的。 (3)泡标本用的防腐的药水。 (4)一相当于1.8米。 (5)《天方夜谭》中的海怪。 (6)美国漫画大师,画米老鼠而出名。 第五章 深海之上,南十字星之下 作为筏民的生活与工作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了好几个星期。我们前不见船影,后不见海上有人类的丢弃物。整个大海都属于我们,海平线完全向我们敞开胸怀了,真正的和平与自由从空中飘然而至。 空气中清新浓重的海腥味和周遭纤尘不染的湛蓝环境,把我们身心都洗涤一新。我们忽然发现,所谓文明世界中人类所关心的一些重大问题,似乎都变得遥远虚幻而又荒诞不经,那些问题都只是人类思想的反常产物,唯有大自然的力量才至关重要。而大自然的种种威力对这只小小木筏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记。或许是把它也当成了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由于它不破坏海洋和谐,只是像鱼和鸟一样适应着水流和海洋。大自然没有作为敌人袭向我们,而是变为稳妥而可靠的友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在风推浪涌海流的运送下,我们直奔目的地。 在我们漂流的那段日子里,任何一艘船在任何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如果驶到我们身旁,都会见到我们在随波逐流,条状长波的浪峰泛着层层浪花,一条条滚滚前行,同时,贸易风扯着橘色的风帆直指波利尼西亚。 那船上的人还能看到,木筏尾部一个满脸棕色胡子赤身裸体的人,一边拉着一根打满结的绳子,一边与一支长长的导向桨搏斗,如果风平浪静,他就会坐在骄阳下的木箱上打盹,用脚趾悠闲地扶住导向桨。 假如那个人不是本奇特,那本奇特一定趴在竹舱的地面苦读他那七十三本社会学著作中的一本。本奇特同时还是司务长,他负责安排一日三餐。每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看到赫尔曼手拿气象仪站在桅杆顶上,或是戴着潜水镜潜到木筏下面检查中心板,或是收回橡皮艇,又或是忙着摆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测量仪器和气球。他是我们的技术总监,负责气象、水文考察任务。 而克那特和托斯坦总在忙活他们受潮的干电池、烙铁和线路。他们使出战时学到的全部本领才令这部在水面上一英尺的电台得以在浪花和露水的侵袭中保持通畅。 每晚他们轮流向太空播发我们的报告和天气观测,然后不知被哪位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收到,再转到华盛顿的气象局或是其他有关单位。埃里克则总坐着补帆、拼接绳子、搞木雕或给我们这些大胡子和怪鱼画速写。每天正午他总拿起六分仪站在木箱上观测太阳,算出我们一天之中经过的里程。而我自己则记航海日志、写报告、采集浮游生物、钓鱼和摄影,这几件事已够我忙了。总之,每个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掌舵和煮饭之类的重活都平均分派。每人在每天白天和晚上各掌舵两小时,做饭也是每天轮换。除了某些必须遵守的规定,如夜间值班腰间必须系绳,救生带必须放在固定位置,室内不准吃饭以及必须到木筏尾部的圆木头上去“出恭”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任何限制。如有重大决定,就召开印第安式的会议,经集体讨论定夺。 “康铁基”号每日最后一个值班人负责叫醒当厨的人,当厨人迎着朝霞、睡意蒙眬地爬到被露水打湿的舱面上,动手捡飞鱼时,这一天就开始了。我们不同于波利尼西亚人和秘鲁人,我们不吃生鱼,—定要在煤油炉上煎熟以后再吃,煤油炉放在木箱里用绳捆在竹舱门外面。木箱就是我们的厨房。此处正好背着东南方吹来的贸易风,其余地方都迎风。风浪吹得炉子里火苗乱窜时,木箱才能着火。有一回做饭的睡着了,整个箱子全着了火并很快殃及竹墙,等到烟灌进竹舱时,墙上的火也扑灭了,在“康铁基”号上救火简直太容易了。 酣睡在竹舱里的人很难闻见煎鱼香味立刻起床,所以做饭的人通常是用叉子叉他们一下,或者怪声怪气地唱“早饭好了”,直唱到他们确实害怕继续听下去为止。如果木筏边上没有看见鲨鱼翅,大伙儿就一头扎到太平洋里以最快速度洗个澡,于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之后大家便在木筏边上开始享用露天早餐。 木筏上的食物简直无懈可击。我们做饭可以参照两种试验性的菜谱:一种是20世纪的军需型,一种是15世纪的康铁基型。托斯坦和本奇特属于第一种类型的试验对象,他们先吃贮藏在圆木与竹条舱中间的特制军用份饭。他们不喜欢吃鱼和海鲜。每隔几周我们就打开捆在竹条舱面的绳子,拿出竹舱前半部绑得极为牢固的食物。纸箱外的一层沥青硬壳现下证明是耐海水的,而旁边散放着的密封罐头已经因为海水的不断冲刷而腐蚀坏了。 康铁基当年渡海时没有沥青或密封罐头,也没出现严重的口粮问题。当时他们吃的食物有些是从大陆带去的,也有在航行中自己捕捞的。我们可以假设,当康铁基从的的喀喀湖败北离开秘鲁海岸时,他的头脑里有两个可能的目标。在那个拜日的部族中,身为太阳的化身和民族的精神领袖,他很可能要对着太阳冒险出海航行,希冀找到一块崭新的较为和平的土地。另一种可能就是带领他的木筏队沿南美海岸北上,去一个他的敌人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建立新的王国。为了躲避沿岸险恶的礁石滩和沿海敌人的部落,他会跟我们一样不期然做了东南方向贸易风和洪堡德急流的俘虏,在大自然的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同样会沿着这个大半圆形漂向日落的地方。 食物与饮用水 无论这些拜日者逃离故园时有过怎样的念头,他们确实为出航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当时这个原始民族的食谱中最主要的就是干肉、干鱼和白薯。当他们沿秘鲁荒凉的海岸起程时,在木筏上准备了大量淡水。他们不懂用陶器,常常用不怕磕碰的巨大葫芦的外壳盛水,不过木筏上更适应用粗竹筒。他们打通竹节中间的挡隔,从一头的小孔往里面灌水,再以活塞、树脂和松香堵上。把三四十个这种粗竹筒顺着木筏捆在竹舱底板下的庇荫处,让冰冷的海水(赤道急流水温度华氏79度(1))不停冲刷着竹筒。利用这种办法储水比我们在全程耗费的总量还多两倍,如果在木筏下边的水中再绑一些竹筒还可以再带一些水,因为绑在下面既不占地也不占重量。 两个月后,我们发现淡水开始变质有味了。不过此时我们已过了缺雨区,进入了雨量丰沛的海域,可以随意享用雨水。我们每人每天可分到一夸脱的水。这个定量并不是每天都能够喝完的。 我们的先行者从大陆出发时即使准备的食物不充足,他们只需随急流渡海,就不愁食物,急流中的水产非常丰富。在我们全部航程中,没有一天木筏周围没有鱼,也没有一天捕不到鱼。几乎天天都有飞鱼自动送上门来,味道鲜美的大狐鲣甚至随着海水从船尾涌到木筏上来,当水从筛子一样的圆木缝隙里漏下去时,狐鲣便直挺挺地躺在木筏上。饿死是绝无可能的。 古代土人早就深知二战沉船遇难的人偶然想到的办法:咀嚼生鱼吸取鱼的汁液止渴,也可把鱼片放到布里绞出汁来,若遇见大鱼时,只要随随便便在鱼的体侧挖个小洞,很快那里便充满了淋巴渗出物。只要哪怕有一点儿办法,就没人愿意喝鱼汁,可鱼汁盐分极低,能够止渴。 我们经常在海里洗澡以便保持全身湿润,并且躺在阴凉的竹舱里,如此就会大大减少口渴的感觉。如果鲨鱼在木筏四周趾高气昂地游荡,不能跳进海里痛痛快快洗澡的话,我们只须躺在木筏尾部,用手指和脚趾拉紧绳子即可。然后每过几秒钟清凉的太平洋水就会把你冲个透彻。 在气候炎热饱受口渴折磨时,一般总认为是身体缺乏水分,由于这种误会,结果是我们往往过量饮水,却没有任何补益。在热带,酷热难当之际,你把温热的水灌到口中直到喉咙感觉湿润了,可依然觉得口渴。其实身体需要的是盐分,而不是水,真是奇怪。我们专门为木筏生活定的菜谱——包括在特别炎热的天气定时吃食盐片,以补充出汗流失掉的体内的盐分。每当烈日如火炙烤着木筏,却又没有一丝微风时,我们都会这样去做。但尽管我们增加了饮水定量,直喝得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但喉咙里依旧干得厉害。这时我们就在淡水里掺入20%到40%的咸涩海水,谁也没料到这种混合水竟真能止渴。喝完后好半天嘴里还残留着海水的味道,但不口渴了,并且这样又减少淡水的用量。 一天早上我们正坐在那里吃饭,一个浪头打过来溅得整碗粥里都是海水。我们却也从中免费学到一点点小小常识:燕麦能把海水中大部分令人恶心的味道去掉。 波利尼西亚的老人中至今保留着一些有趣的传说:相传,他们的先祖扬帆渡海时随身携带了一种植物,放在口中咀嚼能止渴。这种植物还另有奇效,那就是在万不得已时喝了海水,如果咀嚼此物能止恶心。南海群岛没种植物,所以这必是他们祖先故土的产物。因为熟谙波利尼西亚历史的土著一再重述这些话,现代科学家们进行了调查研究,结果是,已知的唯一有这种作用的植物应是古柯树,是秘鲁的产物。印加人先前的陪葬品表明,在史前期的秘鲁,印加人和他们隐没的先驱都常用这种含古柯碱的古柯植物。每当他们上山下海进行了消耗体力的活动时,他们就带着大量古柯叶,每天咀嚼它用以消除口渴和疲劳。咀嚼叶子甚至使人在短时期内喝海水,而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到影响。 我们没在“康铁基”号上面尝试古柯叶,但前舱一只筐里装了很多其他植物,有的已在南海诸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我们把大筐拴在竹墙的避风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柳条筐里的白薯和椰子的黄芽绿叶越长越高,宛如一座小型热带花园。 白薯和葫芦的证明 当欧洲人首次来到太平洋群岛时,他们在复活节岛、夏威夷和新西兰看到大面积的白薯地,其他岛上也种植这种作物,但是只限于波利尼西亚地区,再往西就没有这种植物了。在这些偏僻的岛上白薯是最主要的农作物之一,除此以外,岛民主要靠渔猎为生,波利尼西亚许多神话都以这种植物为主题。据说,康铁基和他妻子帕尼从故乡来时,就亲自带了这种植物,白薯是他们家乡的主食。新西兰的传说证实:白薯不是由独木舟带来的,而是由“用绳子连接的排木”带来的。 如今我们已知,在欧洲人的时代以前,世界上只有美洲生长白薯。铁基带来的白薯(Ipomoea batatas)正是印第安人从古至今就栽种的那种。 白薯干不但是波利尼西亚水手的主食,也是古秘鲁人的重要旅行口粮。只有经过精耕细作白薯才能在南海岛屿上成长,那种认为白薯或许是从秘鲁随大洋急流漂过4000海里自行传播在各岛的论点是不可靠的。证明波利尼西亚人起源的这一重要线索是不容抹杀的。语言学家指出,在零星分布的南海诸岛,都管白薯叫“库马拉”,而秘鲁的古印第安人也这么叫。因此植物的名称应是随着植物漂过了大海。 瓶葫芦(Lagenaria vulgarig)是我们在“康铁基”号上携带的另一种主要的波利尼西亚人种植的植物。它的皮和果实都有重要用途,当地人使用在火上焙干的葫芦外壳盛水。它也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人工栽培作物,同样不可能单靠海水传播而自行在野外繁殖,古波利尼西亚人和原始的秘鲁人所种的也是同一种葫芦。在荒凉的秘鲁海岸史前基地中曾经发现过这种用来装水的瓶葫芦,首批白人来太平岛以前几个世纪里,岛上的渔猎部落也使用瓶葫芦。波利尼西亚称瓶葫芦为“基米”,在受秘鲁文化影响最深的中美印第安人中也发现了“基米”这个称谓。 我们还带了其他几种水果想试试能否带过去,可是大多数没等到腐烂,在几星期之内就被我们吃完了。除了这些水果,我们还带了一种同白薯一样起过重要作用的植物。就是两百只椰子,这是我们的清凉饮料,也是我们磨炼牙齿的好材料。有几只椰子很快发了芽,我们在海上才过十个星期,六棵幼苗就长到一英尺高,顶破胚芽长出厚实的绿叶。在哥伦布时代以前,巴拿马地峡和南美都有椰树。历史学家欧文耶托写道,西班牙人到来时,秘鲁海岸一带长着好多椰树。那时太平洋所有岛上早就有椰树了。 至今植物学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椰子是从何时何地越过太平洋进行传播的。目前我们发现了一点:椰子虽有闻名遐迩的坚硬外壳,但不可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渡过大海,我们舱面大筐里的那些坚果在波利尼西亚的途中始终保持新鲜,还能发芽。可我们另一半放在舱底的储备食物中,任凭海水冲刷的这些椰子全部毁于海水。椰子渡海不会比轻木筏更快。它们之所以毁坏是由于它的几个眼吸进了海水。而大洋里收拾残渣的凶猛鱼类也绝不会让任何漂在水中的食物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 一只名叫约翰的海面蟹 在距离陆地几千海里的地方,我们遇到过形单影只的海燕和其他能在海上栖息的鸟类。风平浪静时,当我们航行在湛蓝色大海深处,时而会发现一片随波逐流的白色羽毛。假如来到这片羽毛面前细看,会发现上面还有两三个乘客正惬意地随风漂流。当“康铁基”号快要从旁边驶过的时候,这些薄情的乘客一见这艘既快又宽敞的船只过来,便一齐横越水面快速奔近,爬上木筏,舍下羽毛任其孤零零漂远:“康铁基”号很快就搭满了偷渡客。这些乘客是海面蟹,指甲盖大小,偶尔也有大的,如果我们捕捉的话,它们就会成为木筏上这些巨人口中的美食。 这些小蟹俨然海面警察,一旦有利可图就赶紧出手。如果某一天当厨的人忽略了圆木缝隙中的飞鱼,次日上面就会趴着八到十只小蟹,伸着螯大快朵颐。一旦我们出现,它们经常吓得连奔带跑躲起来,但木筏尾部架桨的木墩旁有个小洞,里面住着一只非常驯良的螃蟹,我们叫它约翰。 它跟鹦鹉一样是大伙的宠儿,螃蟹约翰成为我们这个小集体中的成员。在晴朗明媚的天气,掌舵的人背对竹舱坐着驾船,在这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之中,如若没有约翰的陪伴,会备感孤单,其他小蟹像船上所有的蟑螂一样东躲西藏乱偷东西,约翰则不然,它圆睁双眼,伛偻着肥圆的身子蹲在洞口等待换班的人。每个值班的人来时都会带些饼干屑或一小块鱼给它,只要我们在洞口弯腰等着,它便爬到洞中伸手用螯取走小块食物,然后回去坐在洞口像小孩一样把食物塞进口中咀嚼。 小蟹苍蝇似的趴满了被海水浸透的椰子上,椰子发酵后就裂开,招来许多随浪卷上木筏的浮游生物。当我们学会如何一次性捕捉到足以一口吃的浮游生物时,我们这些木筏上的巨人也感到这是一种多么可口的食物。 在“生鱼汤”中航行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成亿上兆随波逐流的微生物营养价值极高。那些个不吃浮游物生物的鱼和海鸟尽管身躯庞大,可它们都有赖那些吃微生物的鱼或水生动物为食。浮游生物是在海面游弋的数千种可见和不可见的微小生物的统称——有一些是植物(植物浮游生物),另外一些是漂散的鱼卵和微生物(动物浮游生物)。动物浮游生物以植物浮游物为食,而植物浮游生物则仰仗氨草胶、硝酸盐和死去的动物浮游生物所形成的亚硝酸盐为生。它们一方面相互依赖维持生命,同时又是海中和海面上活动的一切动物的食物。它们的形体虽小可数量惊人。 在充斥着浮游生物的水域,一杯水里能盛下几千个。人类曾多次饿死在海上,由于他们没有找到能用叉、网或钩来捕获大鱼。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境况实际等于是在兑了大量水的生鱼汤里航行。这些守着鱼汤忍饥挨饿的人,如果除了鱼钩和网之外另有一种过滤生鱼汤的工具,他们就会发现这种极富营养的浮游生物食品。或者将来有一天人类会想到从海中大量收获浮游生物,就像如今在陆地上收获庄稼一样。只一粒粮食也同样不起作用,数量多了就成了食物, 海洋生物学家阿?迪?巴伊科夫博士同我们谈论过浮游生物,并送了一张适合捕捉它们的网给我们。“网”是绸子做的,每平方英寸有将近三千目。网呈漏斗状,口部呈圆形套在铁环上,圆环直径十八英寸拖在木筏后面。就像捕捞其他鱼类一样,收获的数量随时间地点而改变。越往西海水越热,捕获量也越小,夜间的收获最好,因为在阳光普照时许多浮游生物几乎都潜入海底去了。 假如我们在木筏上没有其他方法消磨时光的话,我们就俯身趴在地上,把鼻子凑近网上寻找乐趣。这倒不是由于它们味道好,浮游生物并不好闻。也不因为它们密密麻麻的样子可以引起食欲。只是因为,当你用肉眼观察堆在板子上的浮游生物时,会见到各种各样变幻无穷的形态和颜色。 它们大多是微小的虾状甲壳纲生物(copepods)或漂散的鱼卵,当然也有鱼和贝类的幼体、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小蟹、水母和万千种极可能是从沃特?迪斯尼画的《幻想集》里爬出来的小生物。有的像玻璃纸剪成的长着边毛的颤巍巍蠕动的小精灵,另一些则像没长羽毛只长硬壳的小红嘴鸟儿。大自然的确下了番苦功来创造这些浮游生物,超现实主义画家看到它们以后也会自叹弗如的。 洪堡德急流在赤道处折向西南,我们在这里每隔几个钟头就能从口袋里倒出几磅粥状浮游生物。它们像一层层带色的蛋糕一样挤在一块,由于我们经过的区域不同,于是各层便出现了棕色、红色、灰色和绿色。在夜晚,磷光闪烁时,我们收网就像拉回一袋流光四溢的珠宝。可一旦拿到手上,这些海盗的珠宝立刻变成几百万只纤细微小的发光的虾和闪着磷光的鱼幼体,它们犹如一团火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辉。我们把它们倒进桶里,这些又黏又湿的东西向外流时就像是用萤火虫煮的仙粥。我们夜间的收获近看其丑无比,但远看却美妙绝伦。虽然它的气味难闻,不过只要你鼓足勇气尝一口,味道却相当好。如果这一匙的成分是小虾的话,那么它的味道就和虾饼、龙虾和螃蟹毫无区别。假如主要由深海鱼卵组成,味道就像鱼子酱,有时像牡蛎。 那些不能入口的植物浮游生物,或因体积大小从网眼漏掉,或是大到可用手指拣出来。这道菜里有些硌牙的东西,是一些类似玻璃的单个胶状腔肠动物和约半英寸的水母。这些东西味道很苦,必须丢掉,其余东西可以入口,生吃或是放在淡水里熬粥或汤均可。人的口味各异。我们中有两个人觉得浮游生物美味无比,两个人认为还可以,另外两人则一见就反胃。从营养的观点来看,它们与较大的贝类等同,如若加上调料又烹调得当,爱吃海鲜的人定会视其为桌上佳肴。 这些微生物含大量热值,这点已被蓝鲸证实,尽管蓝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却以浮游生物为食。当我们坐着木筏观看过路鲸鱼喷水柱,它用透明的胡须毫不费力地把浮游生物滤进口中时,我们发觉自己用小网捕捉太落后了,我们的网常被饥饿难当的鱼儿吞掉。有一天我们把整个网丢在海里了。 鲸鱼,海豚,甚至蚂蚁 “你们这些吃浮游生物的家伙为什么不学学鲸鱼呢?”托斯坦和本奇特指着一条喷着气的鲸鱼,对我们其余的人蔑视道,“嘴里灌满水,再从胡子中间喷出来!” 我曾在船上远远地见过鲸鱼,在博物馆看过鲸鱼标本,可这个巨大的尸身给我的感觉,总不同于真正的热血动物,比如马和象所给人的感觉。当然,从生物学角度我承认鲸鱼是地道的哺乳动物,可事实上,从各方面来说它都是一种大型冷血鱼。而当巨鲸冲到木筏边上来的那一刻,我们得到的印象就迥然不同了。 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木筏边上吃饭,海在身边伸手可及,只要往后一仰就能洗碗,忽然背后有个东西,如同泅水的马一样呼吸,我们吓了一跳,一只大鲸鱼已来到身边瞪视着我们,由于距离太近,我们看到出气孔下面有个地方像擦得锃亮的皮鞋一样闪着光。海上难得听到真正的呼吸声,这里所有生物都到处扭动却毫无声息,它们没有肺只能扇动腮,所以我们对鲸这个多年以前的堂兄弟油然生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它跟我们一样在海上漂泊得太久远,而无法回头了。来客不是冰冷的像癞蛤蟆一样的鲸鲨,鲸鲨连张开鼻孔呼吸新鲜空气的本领都缺乏,我们的客人使人联想到动物园里肉厚膘肥的有趣的河马,它真的在下沉之前换气,带给我一种喜悦感。 鲸鱼频频造访,来的大都是小海豚和长牙的鲸,它们成群结队在我们周遭嬉戏跳蹿,偶尔也有大群香鲸和其他庞大无比的鲸鱼,它或独行或结成一小群光临,时而鲸鱼经过海平线吹起一根水柱,那情景就像船只经过一样,可有的时候它们却径直游向我们。当我们首次看见一次巨鲸改变航向朝着木筏游来时,我们做好了发生危险相撞的准备。巨鲸渐渐近了,每当它把头伸出水面,我们都能听到它沉重悠长的呼吸和喷气声。这头硕大无朋、厚皮的、笨拙的陆地动物,吃力地在水中划翔,它根本就不是鱼,就好像蝙蝠不是鸟一样。它一直游到我们左舷,我们全跑到左舷边上,有一个人坐在桅杆顶上大声喊道,他还看到七八只正游向我们。 第一头巨鲸乌黑发亮的前额在距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沉到水下去了。接着庞大的蓝黑色身躯挨着脚下的木筏悄悄地一滑而过。它停住了,黑乎乎的纹丝不动,我们屏住呼吸注视着脚下比整个木筏还长出许多的巨型哺乳动物的背部曲线。随后它在微蓝的水中缓缓地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此时,整个鱼群围了过来,但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很明显,这些肆无忌惮、滥逞威风,用尾巴打翻捕鲸船的鲸鱼定是先前遭到了攻击:一个上午它们都围在我们周围,大抵是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位喷水吹气,但碰也不碰木筏和导向桨。它们在阳光普照中,在波涛中无拘无束地嬉戏,尽情享乐。大约中午时分,整个鱼群像接到什么信号一样一齐沉入水中,再也不见踪迹。 在木筏下面我们不但能看到鲸鱼,而且要是掀开睡觉的苇席,还能透过圆木缝隙一直看到蓝色透明的海里的深处。 我趴在筏子上,不一会儿就可看到一个胸鳍或尾鳍摇摇摆摆,游来游去,偶尔还能见到整条的鱼。假如缝隙再宽几英寸,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用鱼线钓床垫下面的鱼。 最喜欢陪伴我们的鱼是海豚和舟。我们离开卡亚俄口岸外边的急流以后,从第一头海豚加入我们的行列时起,整个旅途中,木筏周围每天都有大海豚摇来摆去。我们不明白吸引它们来到木筏这边的是什么力量,或许在浮动屋顶下的阴凉里游泳很具魔力,也许每根圆木和导向桨上挂的花环般的海藻和藤壶成了它们的花园餐厅,吸引它们来进餐。开始时圆木上只长了一层薄薄柔软的绿苔,接着一丛丛海藻以惊人的速度繁殖起来,结果当“康铁基”号在大浪中颠簸时,看上去就像长着大胡子的海神。茂密的绿海藻是纤小鱼类和木筏偷渡客小蟹最喜欢的去处。 蚂蚁也在木筏上猖獗了一段时日。有些圆木原来就有些小黑蚁,到海上后潮气一大,便一窝蜂露出来钻到睡袋里,到处乱咬,我们饱受折磨,以为自己早晚要被赶下木筏。哪知当海上越发潮湿,它们终于明白过来,此地不宜生存,我们抵达彼岸时,只有极个别的几个品种勉强活了下来。木筏上养得最好的要数小蟹和从一英寸到一英寸半长不等的藤壶。它们飞快地繁殖,尤以木筏的迎风面为最,刚把老的掰下来放进锅里,新生的幼体立即扎根成长起来。藤壶鲜美可口,我们采集海藻和滕壶拌在一起制成沙拉(2),虽然味道不算太好但可勉强入口。我们从未亲眼目睹海豚在植物园进餐,但它们时常翻着闪亮的肚皮在圆木下面游弋。 海豚(dorado)是一种色彩绚丽的热带鱼,万万不可将它和另一种也叫海豚的东西混为一谈,这种海豚体形小,是长牙齿的鲸。那种海豚平均身长三英尺三英寸到四英尺六英寸,躯体相当扁平,头部粗大,额头凸现,脖子和头部一样粗壮。我们曾钓到过一条身长四英尺八英寸,头高十三英寸半的海豚。它的色泽华丽,在水中呈蓝绿色,宛若绿豆蝇的颜色,鱼鳍闪耀着金黄色。可是它一旦出水身上便变为五彩缤纷的奇景,海豚死的时候颜色逐渐发生变化,先变为银灰色,上面布满黑斑,最后变成一色银白。这种颜色保持四五分钟后,又慢慢呈现原来的色彩。海豚在水里面常常像变色龙一样改变身体颜色。有的时候我们看到一种古铜色的“新品种”,仔细辨认后方知原来是老相识。 由于海豚的前额高,它的外形像一只两旁压扁的哈巴狗。这种食肉鱼追逐飞鱼群时,就像水雷一样划破水面。它心情愉快时会扁着身子快速前进,然后一跃而起,再像烙饼一样摔将下来,拍得水面“啪”的一响溅起根银柱。它一入水立刻再跳起来,接着又跳,随着波浪跳向远方。海豚发脾气时,比如我们拉它上木筏时,它就咬人。托斯坦的大脚指头裹着一块破布瘸了好久,原来是一次他不小心把大脚趾伸进了海豚嘴里,海豚就势上下颚一合,用力稍稍大了一点。后来我们听说它不仅袭击人甚至还吞吃了游泳的人。我们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因为我们天天都在它们中间游来游去。但它们丝毫没有表露出有兴趣的样子。不过海豚的确是一种可怖的食肉动物,我们在它胃里发现过鱿鱼和整个飞鱼。 海豚对飞鱼情有独钟。只要有任何东西在水面溅起水花,它们就盲目上前,以为是一条飞鱼。在睡意蒙眬的清晨,当我们眯起怕光的眼从竹舱里爬出来,半梦半醒地把牙刷伸进水中去蘸一下时,一条三十磅重的鱼就会箭一般从木筏下面蹿出来,然后失望地用鼻子顶顶牙刷。给它这一跳,我们顿时睡意全消。当我们默默坐在木筏上吃早餐时,一条海豚兴许会跳起来,斜着拍起一阵强烈的水花,溅在我们背上再流到食物上。 一天我们正坐着吃午饭,托斯坦竟然把纯属编造的有关鱼的故事变为现实。事情是这样的,他突然放下吃饭的叉子把手伸进海里,在我们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海水就翻腾起来,一只大海豚翻滚跳跃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托斯坦抓住了一条从木筏旁边静悄悄漂来的鱼线末端,线的另一头钓着惊恐失色的海豚。前几天埃里克钓鱼时,就是这只海豚把他的线给弄断了。每天都有六七只海豚在我们木筏周围或下面绕着圈子跟随我们前进。若遇到天气恶劣时也许只有两三条,次日天气转晴可能出现三四十条。如果中午想吃鲜鱼,通常只需提前二十分钟通知做饭的人即可。之后他就在一根短竹竿上拴条鱼线,钩子上放半条飞鱼,一眨眼工夫海豚就上钩了,游过来时头部顶破水面身后还有两三条跟踪而至。这种鱼的外形非常好看,刚捕获时味道鲜美,有鲸鱼和鲑鱼的混合味道。鱼肉能存放两天,这就足够了,因为海里到处都是鱼。 猎鲨小记 我们结识舟的方式不同。它们是由鲨鱼带来的,在鲨鱼死后被我们收养。我们刚出海不久鲨鱼就来造访,很快就成为常客。有时它只是游到跟前看看木筏,绕一两圈后就继续前去寻觅猎物。但更经常的是它一声不响地闷头跟在导向桨后面,悄悄从右舷溜到左舷,偶尔轻轻摇头尾鳍跟随木筏缓缓前行。鲨鱼蓝灰色的躯体在皮下面被阳光一照看上去略显棕色,它随着波涛上下浮动,总雄赳赳地竖着背鳍。如果海上汹涌的波涛把鲨鱼抬过我们头顶,这时我们就像站在玻璃柜前观看鲨鱼似的,直接看到它的侧面,它威风凛凛地游向我们,一群无所事事的舟游在前面开道,那一瞬间,它们好像要直接游到木筏上来,可紧接着木筏轻轻地迎风摆动,跨过浪峰顺着浪头的另一边滑下去。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由于鲨鱼的名声太臭,相貌可憎,我们对它非常敬畏,它流线形的躯体里蕴藏着一股神奇力量,全身肌肉有如钢丝,扁平的脑袋里面充满了凶残暴戾,头侧长着猫一样的小绿眼,一张足以吞下一个足球的血盆大口。当划桨的人大声呼喊:“右舷有鲨鱼”或“左舷有鲨鱼”时,我们马上跑出来找鱼叉、手钩并沿着木筏边蓄势待发。鲨鱼总露着背鳍,在距圆木很近地方兜圈子。我们的手钩打在鲨鱼背部如砂纸打在铠甲上,手钩立时就像面条一样弯曲了,在激战中手叉经常折断,有鉴于此,我们对鲨鱼的敬畏之情更深了。即使我们戳破鲨鱼皮刺入它的软骨或肌肉里面,我们换来的也仅是一场激战而已,斗得四周水花四溅,最终还是被它挣脱逃走,唯一的痕迹就是水面上浮起一层油花慢慢扩散开去。 为了保存最后一把鱼叉,我们把最大的鱼钩捆在一起藏在一只海豚体内。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用几根钢丝拴上鱼饵扔进水里,再把钢丝绑缚在救生绳上。鲨鱼踌躇满志地缓缓游来,把嘴伸出水面。张开月牙形大口扬起脖子一口吞下整只海豚,海豚正好卡住它的喉咙。鲨鱼挣扎着把水搅得一片白沫,我们死命握着绳子。虽然这家伙拼命挣扎,可还是被我们拉上圆木末梢,它无可奈何地躺在那儿张着嘴,像是在用两排平行的锯齿威胁我们。此时,借助涌上木筏的海水的力量我们把鲨鱼从长满海草的滑腻圆木末梢拉了上来,用绳子捆住它的尾巴,然后我们躲到一边,等待着它自行了断。 我们用这种方法捉住了第一条鲨鱼,在它的软骨中找到了折断的鱼叉尖,开始我们以为这条鲨鱼因为受了伤才比较驯服。后来我们用相同的方法逮住了一条又一条鲨鱼,每次都很容易上手。尽管鲨鱼打挺和往前猛冲的力量着实沉得难以应付,可只要我们坚守阵地死命拽住鱼线不让它在争夺中得到丝毫的便宜,它便会变得有气无力十分温驯,再也不使它那巨大的蛮力。我们捉到木筏上的鲨鱼一般是六到十英尺长,有蓝鲨也有棕鲨。这种棕鲨即使用快刀猛扎也戳不破裹着浑身筋肉的外皮,除非是使尽了全身气力,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扎透。腹部和背部一样也难以刺透,只有头后两侧的五个腮缝才是全身仅有的致命处。 我们拉上来的鲨鱼身上通常都黏着几个黑乎乎滑溜溜的鱼,它们扁平脑袋上的椭圆吸盘牢牢吸附在鲨鱼身上,用手扯它们的尾巴也拉不动。假如它们愿意,可以在一刹那就脱落下来跳到一旁,再贴到其他位置。如果它们的寄主没有再回海里去的迹象,而它们也不想再依附在鲨鱼身上时,它们就跳下来消失在木筏的缝隙里,再去寻找其他寄主。如果找不着鲨鱼,它就暂时吸附在另一条鱼的皮上。鱼一般有一个手指长,最长可达一英尺。土人如果偶尔走运弄到一条活鱼,他们有个办法加以利用,我们尝试了一下这个古老的方法。土人把鱼尾拴好放它游走,鱼一见到鱼就上前紧紧吸住,渔民拉住鱼就可同时捕获两条鱼。我们没那么幸运,每次我们拴住它的尾巴放它游走时,它箭一般冲过去,牢牢吸在一根圆木上,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巨型鲨鱼。它黏在木头上,无论我们怎么使劲都无法拉下它。渐渐地我们在木筏上有了不少小鱼,它们牢牢吸附在木筏边的贝壳上顽固地坚守垂附着,和我们一起横渡太平洋。 海上新宠——舟 鱼又丑又笨,一点也不像它活跃的同伴舟,我们始终没当它是招人疼的宠物。舟是种类似雪茄烟形状的小鱼,有着斑马一样的花纹,它们成群结队地游在鲨鱼的前面。它之所以得到这样一个名称是因为,人们以为它是在引导目光呆钝的鲨鱼朋友在海里遨游。事实上它只是跟随鲨鱼一块儿走,如果它突然独立行动,也不过是它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到食物了而已。舟会一直陪伴自己的主人至最后一刻。因为它不能像鱼那样黏在巨人皮上,因此当它的老主人突然凭空消失的时候,它就变得手足无措了。此时舟会东奔西跑六神无主地拼命寻找,最后总是又回到鲨鱼失踪的地方,沿着木筏来回乱窜。时光一点一点过去了,鲨鱼终是不再出现了,它们只好无助地东张西望另觅新主。于是“康铁基”号就成了它们现成的新靠山。 如果我们趴下身子,将头伸进清澈透明的水里,木筏就像一只海怪的肚子,导向桨像它的尾巴,中心板则像圆钝的鳍一样下垂着。木筏收养下来的舟在一块块中心极之间并排游动,完全不屑注意冒着气泡的人头,只有一两只迅速从旁边冲过来,跑到鼻子跟前细细端详一阵,又无动于衷摇摇摆摆地回去,加入到那些专心游水的舟行列中去。 舟分为两队巡航,它们大多在中心板之间游动,其余的则排列成优美的扇形走在木筏前头。偶尔它们也会离开木筏飞快冲出去,猎取路上碰到的微薄食物。每次饭后我们在木筏旁边的水里洗餐具时,那情景就像我们在残渣剩饭中倒进了一整个雪茄烟盒的花斑舟。它们检查每一块碎屑,只要不是素食就吞下肚。这些莫名其妙的小鱼就像孩童信赖大人那样蜷缩在我们的羽翼下,我们也如鲨鱼那样对它们像慈父一样爱护有加。它们成为“康铁基”号的水族新宠,木筏上定了一条规矩:禁止捕捉舟。 跟随我们的舟还是些不到一英寸长的幼鱼,舟一般都有六英寸。当埃里克用鱼叉刺中那头鲸鲨的头部,它闪电般逃走后,它的部分仆从(舟)就追随了获胜者,这批鱼有两英寸长。在我们获得一系列胜利后,很快就有多达四五十只舟作了“康铁基”号的随从,很多舟喜欢木筏慢悠悠的行驶速度和每天的饭渣残屑,于是它们就在大海里护送我们行驶了几千海里。 偶有不忠的叛徒。一天我正操舵,突然南方的海面翻腾起来,一大群银色的海豚水雷般奔将过来,它们不像平常那样悠闲地躺在水面上拍水前进,而像疯了一样腾出水面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在紧张慌乱的逃窜中,起伏的蓝色海浪击起层层白色小花,后面一个黑色脊背似快艇一般左冲右突猛扎过来。海豚亡命地划破水皮冲出海面径直奔向木筏,在木筏跟前潜入水中,一百多只海豚挤成一团朝东方游去,木筏尾部的水上闪烁着绚丽的光彩。闪亮的脊背跟踪而至,露出一半在水面上,它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潜入木筏底下,直冲向船尾后面的海豚群,这是条奇大无比的蓝鲨,长约二十英尺。在它消失后,我们的许多舟也失了踪影。它们找到了更令它们振奋的海中英豪,跟随它去浪迹天涯,征战四方。 飞鱼志异:乌贼的喷气机 专家们特别要我们提防章鱼,因为它能爬上木筏。华盛顿的全国地理学会给我们看过关于洪堡德急流某一区域的报告和引人注目的镁光照片,那儿是巨大章鱼出没的地方,它们总是在晚上浮到水面上来。这些坏东西实在贪婪,如果一只章鱼抓到一块肉,而自己又被钩子钩住的话,另一只就会上来吃掉被困的同伴。它们的胳膊甚至能扼杀大鲨鱼,在巨鲸身上也留下可怖的疤痕,它们丑恶至极的嘴像鹰嘴一样藏在触角中间。有人警告我们说,在夜间章鱼双眼闪着磷光漂浮在水里,如果它们不想直接爬上木筏,它们可以伸出长长的胳膊摸遍木筏所有的角落,我们可不想晚上被一只冰冷的胳膊缠住脖子把我们从睡袋里拉出来,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把马刀式的大砍刀,以备在摸索的胳膊弄醒我们时使用。我们起航时最令人不快的一件事就是,秘鲁海洋专家又特别提起这事,并在海图上给我们指出章鱼出没最高的区域恰好是在洪堡德急流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海上还是木筏上都没有章鱼的踪迹。一日清晨我们首次发现了它们在附近水域存在的明显迹象。旭日初升时,我们在木筏上找到一只猫一般大小的章鱼。它是在夜里自个儿跑上木筏的。这时候它已死在竹舱门外,触角还缠在竹筒上。竹条舱面上流淌着一摊像墨汁一样黏糊糊的液体,它就躺在液体中间。我们用乌贼墨水在航海日记上写了一两页日志,这种黑汁和墨水一样,然后把这只小章鱼扔进海里,令海豚们喜不自禁。 这件小事意味着夜间很快就有更大的章鱼来访。如果小章鱼上了木筏,那么它饥肠辘辘的长辈们肯定更能够。我们的先辈坐着海盗船(3)想起海老人时,感觉一定和现在一样。可接下来发生一件事却让我们大惑不解。一天早上我们在屋顶的棕榈叶上找到一只年幼乌贼。这事让我们困惑了,它不是爬上去的,因为除了屋顶正中别处都没有墨迹。也不会是海鸟扔下来,因为它全身完整,没鸟啄的痕迹。我们以为是打在木筏上的海浪把它抛上去的,可当夜值班的人都说不记得有过这种浪。一夜又一夜过去了,我们不断在木筏上发现一些幼小的乌贼,最小的只有中指大小。 不久以后,我们每天都在舱面的众鱼中间发现一两只乌贼,即使风平浪静的夜晚也是如此。这是些最最丑恶的章鱼的幼鱼,有八只臂,上面长着吸盘,另外还有两只更长的臂,末梢有蒺藜一样的尖钩。可从未发现大乌贼爬上来的痕迹。在黑漆漆的夜晚我们见过水面上漂浮着的一闪一闪放磷光的眼睛,仅有一次我们看到海水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溅起白沫,一个类似大车轮的东西浮上来在空中转动,我们的海豚狼狈地跳出水面逃窜。我们始终解不开这个谜:为什么小章鱼夜夜造访而大章鱼从不上木筏。两个月以后我们有了丰富经验,也已远离臭名远扬的章鱼区了,此时我们方找到答案。 幼年乌贼不断造访木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们看到一群闪闪发光的东西从海里跳出来,像大雨点一样在空中飞舞,同时海豚追踪而来,搅得海面好似开了锅。起初我们以为是一群飞鱼,我们已在木筏上看到过三次这样的场面了。当它们走近以后,有些雨点似的东西飞起四五英尺高翻过木筏,有一只正好撞在本奇特的胸口上,啪地落在舱面上。原来是只小乌贼,真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当我们把它放进帆布水桶里时,它连续不断地冲到水面上来,可由于受水桶局限,它没法积蓄起必需的速度,所以只能让半个身子跳出水面。 大伙都知道乌贼游水用的是喷气机的原理。它将海水从体侧的一根封闭的管子里使劲往外挤,这样它就可以高速向后一下一下喷射。它把垂在身后的触手拢成一束抱住头,于是就成为一条流线形的鱼。它身体两侧的皮肤上有两个圆肉褶,平时用来定向和拨水。许多大鱼都爱吃小章鱼,小章鱼没有抵抗的能力,为了躲避追逐者,它们能像飞鱼一样飞到空中,这是我们亲眼所见。它们早在人类的天才想出喷气机原理很久之前就已实际应用了。它们从体内排出海水取得一定速度之后,就以一定的角度冲向水面,把两片肉褶像翅膀一样张开。它们像飞鱼那样滑翔于波浪之上,飞行距离的远近视速度而定。后来我们仔细观察这种现象,我们常见到它们飞出五六十码远。有时单飞,有时则双飞或是三只一齐飞。我们所遇到的所有动物学家都不知道乌贼可以“滑翔”这一事实。 过去,在我曾是太平洋土著的客人时,常吃乌贼,它的味道像龙虾和橡皮的混合物,但是在“康铁基”号的食谱里,它只能屈居末位。一旦我们在舱面上找到免费乌贼,我们就直接用它换取其他东西。我们交换的方法是把它挂在鱼钩上抛出去又拉回来,于是鱼线的另一端就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就连金枪鱼和狐也爱吃乌贼。这两种鱼可一向在我们菜谱上列居首位。 我们漂泊在海上的日子里不总碰到老相识。日记上有很多条这类的记载: 5月11日,今天坐在木筏边上吃饭时,一只巨大的海洋动物两次浮出水面搅得海面波涛汹涌,之后就溜了,不知是何物。 6月6日赫尔曼见到一条粗大的黑鱼,宽阔的身躯呈白色,尾细有刺。它从右舷海中跳上来好多次。 6月16日左舷处看到一条怪鱼。六英尺长,至少有一英尺宽,体长棕色,嘴细长,头后的背上长有大背鳍,身子中间有一小片背鳍,尾鳍肥厚镰刀形。距水面颇近,游动时像鳗鱼那样扭动。当赫尔曼和我们手持鱼叉乘橡皮艇下水时。它没入水中。后又浮起来再度潜入水中消失了。 次日正午时分,埃里克在桅杆顶上看见三四十条与昨天一样的鱼,体长呈棕色。 6月18时克那特看见一条蛇一样细长的东西有二三英尺长,它在水面上直立起来又倒下去,像蛇那样缓缓蠕动着潜下水去。 有好几次我们经过一大块黑色的东西,面积如同一间房子的地面,像暗礁一样藏在水皮底下一动不动的。我们猜测是声名狼藉的缸鱼,可它根本不动,我们从未到近前看看它的真实面目。 埃里克的潜水竹筐 水里有这么多的伴儿,时光很容易就消磨过去了。有时我们必须潜入水中检查木筏底下的绳子,那时候就益发有趣了。一天有一块中心板松了,滑到木筏下面去了,被绳子缠住取不出来。赫尔曼和克那特最擅长潜水。赫尔曼两次游到木筏下面躺在海豚与舟中间去推那块板子。第二次他刚爬上来坐在木筏边上喘气,我们就看见一条八英尺长的鲨鱼在离他腿不足十英尺处,正静悄悄地从深水里朝着他的脚指尖游过来。或许我们误解了这条鲨鱼,以为它心存不轨,就用鱼叉猛刺它的头部。鲨鱼深感委屈死命挣扎。搅得浪花四溅,最后逃掉了,水面留下一层油渍。中心板的故障仍未排除,依旧缠在木筏底下的绳子上。 后来埃里克想到一个办法:做了一只潜水筐。我们没有什么材料可用,只有竹子、绳子和一只装椰子的棕榈叶编的筐。我们用绳子和竹子把筐的上面加高,然后每人轮流坐在筐中从木筏边上由别人放下去。如此一来我们那两条使鱼垂涎欲滴的腿就躲在了筐里,上面用绳子编结的半截尽管对我们和鱼仅只起心理上的作用,不过如果有什么东西怀着敌意向我们冲来,至少我们能够立刻蹲下去躲藏,由木筏上的人把我们拉上去。 这只潜水筐不但实用,并且逐渐成为我们消遣的理想去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使我们可以研究木筏底下的浮动水族馆。 每当海面宁静的时候,我们便逐个爬进筐中,由同伴送入水中,一直到必须换气时才上来。阳光下水里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一丝阴影。在水中睁眼看过,阳光不像水面世界那样,没有特定的方向。经过折射的光不仅从上面也从下面来。阳光已不是射线,它变得无所不在。抬头仰视,木筏底部照得透亮:九根大圆木和错综复杂的绳结都沐浴在奇光异彩中,木筏周围和整个导向桨上挂满嫩绿的海草,像花环一样摇曳生姿。舟排成整齐的队列在水中游戈,像是披着鱼皮的斑马。一心想捕食的大海豚用不安、警觉、抽搐的动作绕圈。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在从圆木缝隙伸出来的树汁饱满的红木中心板上,板上黏着宁静的白藤壶,它们那毛茸茸的黄色腮际有节奏地吸着氧气和食物。一旦有任何东西距它们太近,它们就马止关闭镶着红黄边的贝壳,直至危险解除为止。 水中的光线对于我们这些对舱面热带耀眼阳光已习以为常了的人来说,显得格外清澈和舒适。甚至当我们往身下永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望去时,由于日光的折射,黑夜也变为熠光闪闪的蔚蓝色。让人吃惊的是,我们虽处于水面之下,却能够看到晶莹透彻的蔚蓝深处的水族。它们可能是狐鲣,当然也有其他鱼类在那儿游来游去,可我们却无法分辨,鱼群有时候很大,我们常常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是海流中充满了鱼,还是深海中的鱼有意识地聚集在“康铁基”号下面陪伴我们几日。 我们最喜欢在长着金鳍的金枪鱼来访时潜入水中,它们偶尔会成群结队来到木筏旁边,但大多数时间它们则是三三两两造访,连续好几天都不声不响地在我们四周绕圈子,除非我们能引诱它们上钩。从木筏上看,这些鱼不过是些笨重的棕色鱼,没有什么特别的斑纹,但一旦潜入水中的世界,它们的色彩和形状就迥然不同了。这种变化真令人难以置信。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爬上木筏,重新确定我们的方位,以便推断我们在水下看见的是不是同一条鱼。这个大家伙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它不紧不慢从容傲慢地游动着,此时此刻它的仪容显得格外雍容华贵,没有任何鱼类能与之匹敌,它们的肤色变为泛着淡紫色光泽的金属色。它们像闪烁着银白和钢铁色泽的水雷,周身比例匀称适中,线条柔和细腻,鳍叶轻拨,140到200磅的身子就款款往前划去。 我们与海以及栖身其中的生物接触越深,也就越熟悉它,而我们自己则越来越有宾至如归之感。我们明白了应尊重古代原始民族,他们的生活与太平洋息息相关,所以他们熟知的太平洋是我们所不知的。确实,今天我们已衡量过大海所包容的万事万物,给金枪鱼和海豚定下了拉丁文的名称。他们虽然没有做过这些事,但他们对海的理解怕是比我们更加真实。 海图上的暗礁 大海中难得有固定的标志。波浪与鱼,太阳和星星来来往往。据说在分隔秘鲁和南海诸岛4300海里中途没有任何陆地。因此,当我们驶近西经100度,在太平洋海图上看到我们航线的正前方标着暗礁时,我们感到非常吃惊。暗礁被画成了一个小圆圈。由于海图是当年出版的,我们查看了《南美航海指南》的参考部分,上写“加拉帕戈斯群岛西南600海里,南纬6度42分西经99度43分处,曾有人于1906年,后又于1926年报告说该处有暗礁。1927年有一艘轮船从该位置以西一海里处经过,但未见有暗礁,1934年另一艘船在此以南一英里处,经过,也未见有暗礁的迹象。‘考利号’摩托艇1935年在此处测深至160仍未见底。” 据海图上看,该处显然仍被列为航海的可疑区域。吃水深的船只驶近浅滩的危险性比我们大得多,我们不怕,决定向图中所标地点前进,看看能否发现什么。暗礁的位置比我们的航向稍偏北,因此我们将导向桨偏向左舷,并调整方形风帆使木筏头部略微偏北,以便让风和浪从右舷吹来。如此调整之后,溅到我们睡袋上的海水比平时多了一些,不过这个时候风力也大了许多。我们心满意足地看到,只要风由船尾吹来,我们就能够有十足把握稳妥地令“康铁基”号以极大的角度切入风流之中。否则,风帆就会掉头过来,我们又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控制住木筏。 我们连续两昼夜驾驶木筏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前进。海上波浪很大,并且由于贸易风时而从东南时而又从正东吹来,以致海面上的波涛变幻无常,可无论浪从何处来,我们自始至终漂浮着。我们不停地在桅杆顶上望。每当我们浮上浪尖,眼界便开阔许多。浪尖比竹舱屋顶高出六英尺,假如两个强有力的浪头撞在一处互相推挤,浪头会腾得更高,掀起沸腾喧嚣的水柱,不知将倾泻到何处。夜晚我们把食品箱挡在门洞口,可一夜下来我们的身上终究还是混漉漉的。我们还没睡妥帖,第一个浪头就打在了竹墙上,海水如喷泉般从竹墙的缝隙喷射进来,同时冒着白沫的海水越过食品箱倾泻在我们身上。 “打电话叫水暖工来。”我听到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喃喃说道。同时我们必须弓着身子让水从地板缝中流下来。水暖工终是没有,一夜之间,我们的床上漏了好多水。赫尔曼当值的时候,有一只海豚无意中真的游到木筏上来了。 次日贸易风从正东送了我们一程,海面也就平静了许多。我们轮流替换着去桅杆顶上望,估计我们可能会在下午后半晌抵达我们的目的地。那一日我们见到的水生动物比平常多,许是我们比以往更注意观察的缘故吧。 上午我们看见一条大剑鱼从水底下向木筏游来。两根伸出水面的尖鳍相隔六英尺,那支利剑估计和身子一样长。剑鱼在靠近操舵人处转了一个大弯隐没在浪峰后面。我们的饭里泼进了不少咸涩海水,正当吃午饭时,我们鼻子底下涌起一股巨浪,把一只大海龟推得老高,我们看到了它的硬壳、头和划动的鳍片。正当一波刚平,另外两波又起之时,这只海龟去得无影无踪跟来时一样突兀。此次我们又在身披铠甲的爬虫下面看到了闪烁着白绿色光彩的海豚肚皮翻腾在水中。这片水域常有一英寸长的小飞鱼,它们成群结队地滑翔,常飞到木筏上来。我们还见过单飞单宿的贼鸥,尾部分叉像巨型家燕的军舰鸟也时时来访,这些鸟儿围着木筏一圈又一圈地飞翔。通常军舰鸟被看成是附近有陆地的象征,因此我们的乐观情绪又多了一重。 “或者真的有沙洲或礁岩也未可知。”有人如是想。最乐观的人说:“也许我们能发现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岛,这可没准,毕竟从前这里罕有人迹。果真如此,我们就发现了新大陆——康铁基岛!” 从正午开始,埃里克就越来越频繁地站到装炊事用具的木箱上,眯着眼用六分仪测量。下午6时20分时,他报告的位置为南纬6度42分西经99度42分。依照海图,我们现在位于暗礁正东一海里处。我们放下竹檩收了帆放在舱面上。风恰好从正东来,它会直接送我们去目的地。转眼之间金乌坠海,皎洁的满月在海上洒满银光,玉宇之内银白波涛黑白相间起伏不定。桅杆顶上的能见度良好。四周随处可见长条的碎浪,但是看不到显示暗礁或浅滩稳定的碎浪。大伙都不愿回舱,集体站在那儿急切地搜寻着,有两三个人一起爬上了桅杆。 在我们漂过图标圈定的中心区域的同时,我们不断测量水深。我们收集了木筏上所有的铅坠把它们都拴在一根五百多的五十四股丝绳的末端,尽管水压差会使悬在水中的绳子出现一定的斜度,可铅坠至少能下沉四百。此处的东、西面和正中都找不见底。我们绝望地又看了一眼海面,当我们肯定我们可以绝对地说已测量过这个区域并未找到浅滩时,我们再度升起风帆,把桨搁回原处,这样,风浪又从左舷吹来。 我们任由木筏自行漂泊。海浪像平常那样涌上木筏又从圆木缝里漏下去。现在我们吃饭睡觉都可免遭水淋之苦了,不过当贸易风从正东转向东南时,海面的波涛也曾连续数日连连凶狠地袭向我们。 解开中心板之谜 在我们驶至幽眇莫测的暗礁之前的一小段航程中,我们深深懂得了中心板的作用,它就是极大的龙骨。在行驶中,赫尔曼和克那特一起潜入木筏底下修好第五中心板,此时我们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板子的作用又得到更进一步的理解,自印第安人自动放弃了这种已被人遗忘的水上运动以来,还不曾有人对中心板的作用有所了解。木板等于龙骨,木筏与风成一定角度的运动就是靠这些木板,这非常好理解。可古西班牙人说,印第安人在极大程度上是靠“他们插在轻木缝隙里的中心板”在海上驾驭轻木筏的,我们和所有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中心板牢牢夹在狭小的间隙中,它并不能向两旁转动,从而起到舵的作用。 我们是这样发现中心板的秘密的。有几天海上风平浪静,我们用绳子捆住导向桨连碰也没碰它一下,“康铁基”号稳稳地沿航线行驶。当我们把捞上来的中心板插到木筏尾部的一个缝隙里,“康铁基”号立刻就由西往西北方向转了几度,然后再平稳行驶在新航线上。如果我们提起中心板,木筏又折回先前的航道,中心板提起一半,木筏便向原航道折回一半。我们只需把板子提起插下就可以有效改变航向,靠中心板就能操纵木筏,不必动用导向桨。 这可是印加人想出的聪明办法,可以毫不费力而保持平衡。这种方法使风对帆的压力集中到了桅杆上,桅杆成为定点。两个力臂分别是桅杆前面的那段木筏和后面的木筏。如果木筏尾部的中心板总面积受力大,木筏头部就不费力气地随风转过去,如果前部的中心板受力大,则反之。当然,距桅杆最近的中心板由于力与力臂的相应关系,所起到的作用也最小。如果风正从尾部吹来,中心板就不起任何作用,这时就要不停操纵导向桨,否则木筏就不能平稳前进了。如果木筏处于这种完全垂直的角度,它就显得有些过长了,不能适应波浪的起伏。因为竹舱的门和我们吃饭的地方都只在右舷,所以海浪总是从左舷打来。 此后我们的行程完全可以让舵手站在木筏的一个缝隙处提起插入中心板来操作,不必再拉两边导向桨的绳子,不过此时我们已使惯了桨,我们只用中心板确定大致的航向,我们还是爱用桨来操纵木筏。 下一段的航程就好像仅在地图上才存在的浅滩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我们已在海上行驶了四十五天,已从西经78度前进到108度,正好位于距前方最近的岛屿中途。我们和东方的南美洲距离为两千多海里,再往西继续前行至波利尼西亚也有相同的路程。周围最近的陆地是东偏东北方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和正南的复活节岛,在这片广阔无边的大海上,我们与两地的距离均超过五百海里。我们始终没有见过船只,当然也不可能再看见船只,因为我们已远离了太平洋上所有的正规航线。 可我们对这些遥远的里程并无感觉,因为四周的天际在不知不觉中随我们一道前进,而我们自己这块漂浮着的世界也始终未变,一个以木筏为中心的圆盘在边缘处渐渐向苍穹翘起,永恒的夜空日复一日地在头顶斗转星移。 【注释】 (1)约等于摄氏12度。 (2)通常用马铃薯,甜菜头切成丁,拌以蛋黄,生菜油制成,是一种凉菜。 (3)作者是北欧人,8至11世纪时北欧海盗屡屡乘船,骚扰欧洲沿海地区。 第六章 怒海孤筏 看见自己 当海上风浪不大时,我们常常乘橡皮小艇去照相。我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离开木筏的情景。当时水面异常平静,有两个人想把那气球一样的东西放到海里划水。他们刚离木筏不远就放下桨笑得前俯后仰。波涛簇拥着他们一隐一现,每当他们见到我们的影子就放声大笑,笑声在杳无人烟的大海上传得很远。他们令我们感到莫名其妙,觉得他们有些可笑。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我们这几张胡须满面的脸孔之外并无可笑的东西,而他们对这脸早就见怪不怪的了。所以我们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突然之间神经不正常,或许是得了日射病。这两个人笑得差点连木筏都爬不上来了,他们流着眼泪,喘息着,让我们划出去亲自一观。 我和另外一人跳上起伏不定的橡皮艇,一个浪打来把我们涌起来脱离了木筏。小艇一颠我们就势坐下,屁股还没坐稳,我们也放声大笑起来。然后我们赶紧返回木筏上抚慰最后那两个还没出去的人,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全体都疯了。 这是我们首次从旁人的角度看到我们这些人以及我们引以为傲的木筏,得到的印象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和荒唐透顶。我们从没有在空阔的海上从外面看到我们自己。就连最小的波浪都会覆盖住那些圆木,因此我们能看到的只剩下浩瀚碧波中出现的显得异常突兀的矮小房子,敞开的门沿和用树叶遮盖的毛茸茸的屋顶。木筏看上去就像一座随意漂泊在大海里的古老的挪威草料棚,里面满是皮肤黧黑、胡须满面的强盗。如果有人坐着浴缸划着桨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同样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波浪一涌就有半堵竹墙高,仿佛立时就要灌进门洞,冲到那几个瞪大眼睛、长满络腮胡须的躺着的人身上。正在此时,这只失控的木筏一下子浮到水面上,几个蓬头垢面的流浪者还像原先一样滴水未沾,原封不动地躺着。当大浪奔涌而来时,小屋、风帆和桅杆全都消失在波涛后面,不多时小屋和流浪者还会再度出现。情况看上去着实不妙,我们不懂为何在失控的木筏上的一切却又如此顺利。 我们再次划出去自己寻开心时差点出了大事,风浪比我们预料的要大得多,我们不知“康铁基”号正高速破浪前行。小艇上的人只好拼命划桨想追上那只失控的木筏,我们无法使它停止,也不能让它掉头。木筏上的人收了帆,可风还是死命地推着竹舱。木筏一直向西疾驶,我们坐在摇摆不定的橡皮艇上,划着玩具似的小桨竭尽全力追赶。每个人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们绝不可分离。这实在是我们在海上度过的最令人惊恐的时刻,后来我们终于追上了木筏,爬回去和其他人相聚,就像浪子又回到了家。 自那以后,我们规定乘橡皮艇出去,必须拴一根绳子在木筏尾部,关键时刻木筏上的人能把小艇拉回来。从此,除非风和日丽微风送爽之际,我们从不离开木筏太远,木筏驶到旅程中途时,这种机会终于来临了。大海在天际形成一条延绵不断的曲线,这时候我们可以放心地驶离“康铁基”号,划向那海天一色的蔚蓝空间。 当远处的木筏影子越来越小,巨大的风帆缩成了地平线上一片模糊的小方块时,我们的心头不时便涌上一种孤寂之感。脚下的大海与头顶上的天空同样湛蓝,形成弧形渐渐向远方延伸,海天混为一体。我们仿佛是悬在广阔的蔚蓝之中,这里除了太阳再无任何固定的点,那灼热的烈日不断炙烤着我们的颈部。此时远处地平线上的孤帆像磁针的针尖那样强烈吸引着我们。我们划回去爬上木筏,心头涌起浪子回头般的感觉,尽管只是在木筏上而已,可终归是块实实在在的安全之所。有阴凉的竹舱,也有翠竹和枯黄的棕榈叶的芬芳。如今我们可以从洞开的舱门尽情领略舱外阳光灿烂纤尘不染的蔚蓝景观。我们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色,我们目前已心满意足,不过广阔清澈的蔚蓝世界同样还会吸引我们走出去。 我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摇晃颠簸的竹舱竟对我们的心理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竹舱长八英尺宽十四英尺,为了减少风浪的压力,竹舱搭得极低,连屋脊下面也伸不直腰;四壁和屋顶用粗竹篙支架,用绳子绑捆,并拉了纤绳,四周围上竹皮席。黄绿的竹篙配上屋顶垂下的毛茸茸的棕榈叶,给予眼睛一种舒服安逸之感,这可是白壁无法相比的。右舷的竹墙尽管三分之一都是敞开的,屋顶和墙壁虽能渗进日光及月光,可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原始而简陋的居住环境比刷得雪白的舱壁和紧闭的舷窗更能给人安全感。 我们试着解开这个奇怪的心理现象,后来终于找到答案。事情是这样的,棕榈叶片覆顶的竹屋与航海,在我们看来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东西,而在我们看惯的自然世界中,浩瀚无垠的大海与漂浮在波涛中八面来风的棕榈小屋绝对不协调。因此,在波涛滚滚中,不是小茅屋便是外面的浪涛总有一个会显得失真。可我们呆在木筏上的时候,竹舱及它发出的森林气息,造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而翻腾起伏的波浪却形成了幻觉。一旦跑到橡皮艇往回看,波涛与小屋的地位就倒转过来了。 轻木筏似海鸥一样始终漂在浪尖上,即使浪头打上木筏,海水也总能从尾部漏掉,所以我们对木筏中央干燥的小竹屋充满了信心。航行得越久,我们越发觉得自己这舒适而又简陋的住处安全无比,我们把门外狂奔而过、顶着白沫的巨浪看成是逼真的电影,根本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的威胁。四面漏风的墙壁距没有杆栏的木筏边缘虽只五英尺,比水面也仅高出一英尺半,可一旦爬进门洞我们就觉得似乎已经有好几英里的距离,进入一座大海无法可触及的林中小屋。我们仰躺在这儿看着屋顶,就像是在看狂风中交错盘结的树枝一样,呼吸着森林里木材、翠竹和枯萎的棕榈叶子的味道。 偶尔我们还在夜晚乘小艇划出去看看我们的“家”。黑黝黝的波涛在周围汹涌起伏,热带的夜空点点繁星闪烁,映得水中的浮游生物微微发光。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纯净,只有黑夜和闪闪发光的星星。现在是公元前1947年还是公元后1947年,都已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还活在世上,凝神静气体验就好。我们感到,在技术时代之前,人类的生活也是无比充实的,甚至在很多方面实际上比现代人的生活更丰富多彩。突然之间,时间和演化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最真实最根本的东西,从古至今这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虽然历经数千年,茫茫暗夜和漫天星斗始终如一。我们与星空黑夜合而为一。 古代的航海者 夜晚,我们眼前的“康铁基”号从波涛中浮起,随后又沉入陡直的黑色浪山之后。月光之下木筏显得神秘莫测。闪亮的粗短圆木边上点缀着一簇簇的海藻,黑色的正方形风帆轮廓犹如海盗船上的帆檩,毛草蓬松的竹舱加上船尾附近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联想到神话故事里的情景,与现实相距甚远。偶尔木筏整个消失在黑海后面,又浮起来,此时背后的星空把它的轮廓衬托得清晰无比,发亮的海水从圆木上哗哗倾泻下来。 在这只孤筏造成的氛围之下,我们面前清晰地浮现出一只木筏船队,目光所到之处帆樯林立,呈扇形散开,以此增加发现陆地的可能性,先前人们就是这样渡的海。在西班牙人到达南美前不久,统治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印加人图帕克?尤潘基曾率领几千人的大型船队,乘木筏渡海寻找传说中的太平洋岛屿。据说他找到了两个岛,就是加拉帕戈斯群岛。离家八个月之后,他和大批桨手历尽艰难险阻总算返回了厄瓜多尔。康铁基与他的子民在几百年以前肯定也是以类似的舰队渡海的,所不同的是因为发现了波利尼西亚,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千辛万苦地驶回来了。 当我们返回木筏时,我们常围坐舱面谈论那些一千五百年前的秘鲁航海家们,他们曾经历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灯光映在风帆上满脸胡须的高大人影,令我们想起从秘鲁出发的留着大胡子的白人。从墨西哥到中美、南美的西北部,最远至秘鲁,处处都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以及他们遗留的建筑物。印加人到来以前,这种神秘的文明像是被魔法毁去了一样突然从秘鲁消失无踪,但又同样忽然出现在我们正在驶近的西方孤岛上。这些浪迹天涯到处漂泊的文明播种人是不是从大西洋彼岸过来的,早已开化的民族呢(1)?他们是否在更早些时候也乘坐这种简陋的木筏随着西方的洋流和贸易风从加那利群岛到达墨西哥湾呢?那段路程比现在我们所走的路程要短得多,现在我们再也不相信海能把一切都截然分开。 很多观察家根据十分充足的理由认为,从墨西哥的阿兹台克人到秘鲁的印加人,他们所创造的伟大印第安文明乃是受到陆续从东方渡海而来的外来者(2)诱导而产生的,而美洲印第安人大致都是亚洲的渔猎民族,他们早在两万年以前,甚至更早些时候,陆续分成小批从西伯利亚到达美洲。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度从墨西哥延伸到秘鲁的高级文明却没有丝毫发展的痕迹。考古学家往下发掘得越深,文明程度反而越高,高至一定程度就突然消失了。很明显,这种高度发达的古文明是由原始文化中没有任何基础凭空发展起来的。 并且这些文明产生于大西洋急流流向大陆的部位。发生在中美和南美的荒漠和森林地区,而不是发生在条件适宜古代和现代文明都易于发展的气候温和的地带。 南太平洋的文明分布方式也是如此。复活节岛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岛,它干旱缺水,土地贫瘠,并且在太平洋各岛中离亚洲最远,可因为复活节岛离秘鲁最近。岛上文明遗迹也最深。 当我们的旅程走完一半时,正好走完了从秘鲁到复活节岛的距离,这个神奇的岛屿位于我们的正南方。为了模仿木筏出海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我们随意在秘鲁海岸的中部离岸,这完全是个偶然。假如我们到最南边去,在被毁灭的康铁基的蒂亚瓦纳科附近出海的话,贸易风吹来的方向不会改变,可海流却减弱了许多,两个因素加在一块我们就会被推到复活节岛。当我们进入西经110度时,便进入了波利尼西亚海域。因我们现在离波利尼西亚的复活节岛比秘鲁更近:现在我们同南海诸岛的最早的岛屿文明中心和最前哨的复活节岛位于同一经度上。当夜幕降临,作为我们向导的炽热的太阳从天空没入西方海里的同时也带走了光辉,此时温柔的贸易风给神秘的复活节岛平添了一份生机。夜空令时间停顿,我们围坐一起闲聊,长满大胡子的巨大头像此时又投射在风帆上。 距我们正南极远处的复活节岛上,还有更为硕大的石雕巨人头像,头像的下巴长着胡须,白种人脸庞,它们正凝神沉思几世纪以来的奥秘。 复活节岛的奥秘:红石雕像、长耳人与日神铁基 1722年在第一批欧洲人发现这个岛屿时,它们就已如今日这般屹立于岛上。再往上追溯至二十二代以前的波利尼西亚人时代,它们也同样如此屹立着。根据当地的传说,当时,也就是现在这批居民的祖先乘大型独木舟登上了复活节岛,消灭了岛上原先的居民。这群原始的新来者来自遥远的西方,可复活节岛的传说称,那些真正发现该岛的最早的居民来自日出那边一个遥远的国度。而这个方向唯一的陆地即是南美。由于岛上那些神秘的建筑师很早就被消灭了,因此复活节岛上巨大的石雕头像就成了史前文明之谜中最重要的象征之一。这个荒芜岛屿的山坡上到处都耸立着精雕细琢的巨型人像,树立着的巨石基本都有三四层楼高。古人是如何雕刻、运输并且竖起如此巨大的石像的呢?似乎这些个问题还不算复杂难解的,这些古人又在离地六十四英尺的高度,在几个头像的头顶正中,放上了一块一块类似头发的巨型红色石块。那么红石块又意味着什么呢?那些销声匿迹的建筑师们究竟都掌握了些什么样的机械知识呢?他们所解决的问题对于当代的一流工程师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 假如我们把这些蛛丝马迹统统拼凑在一起,再从秘鲁的筏民这个角度来加以思考,也许复活节岛上的秘密并非不可解。秘鲁的古代文明在这个岛上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复活节岛是一座业已熄灭的火山顶。古代文明的居民在岛上修筑了道路,直达海岸上至今仍然完好无损的登岸码头,所有这一切表明当年岛屿四周的水面与今日的水面没有丝毫变化。复活节岛决不是大陆沉没之后遗留下来的部分,而是一座小小的不毛之岛。不仅在今日,就连它作为活跃的文化中心的那个时代同样也是与世隔绝的弹丸之地。 复活节岛上有很多火山口,其中有一个是位于该岛的东面,火山口底部是一个令雕刻家们叹为观止的采石场和工作场所。它就跟几百年前古代的艺术家和建筑师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因为当时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赶去岛的东端了,相传那里正有一场激烈的战斗,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就是今日的波利尼西亚人以及岛上的主人,而先前居住该岛的所有成年人都遭到杀戮,并被焚于一条沟里。由于艺术家们的工作是忽然中断的,因此今天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复活节岛火山口中日常工作的片段。在工作现场,到处丢弃着雕刻家们使用的坚硬无比的石斧,这些被丢弃的石斧可以说明岛上的先进部族以及康铁基逃离秘鲁时的雕刻家们一样不知铁为何物,康铁基的雕刻家们逃亡的时候,在安底斯高原上留下了和此岛类似的巨大石像。两地均有采石场,相传,在两地采石场上工作的全是蓄着长胡须的白种人,他们用坚实的石斧从山脚下凿下长达三十英尺或三十英尺以上的大石块。两地的白人均曾把几吨重的巨大石方从崎岖不平的地面搬运至好多英里以外的地方,然后再竖立起来形成巨大的石人像,或者是一块一块摞成神秘的台阶和石墙。 许多大型的未完工的人像至今依然留在施工现场,躺在复活节岛火山口内壁为开凿它们而雕刻出来的凹形石龛内。它们说明了各个阶段的工作情况。其中最大的石像长六十六英尺,在造像人无奈逃走时,巨像几近完工了。如果在竣工后把它竖立起来,它的头顶与八层楼的楼顶一般高。每一个人像都是在一块与山相连的石方上刻出来的,从卧像四周雕刻家们进行工作的壁龛可以看出,在每尊石像上同时工作的人并不太多。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都是面朝上卧着的,双臂弯曲着,双手放在腹部,与南美的巨型石像丝毫不差,复活节岛石像的所有细微部分均在现场完成,然后再从工地移出运往岛上各个安放处。巨像在采石场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只有背部以下有一条又窄又长的石块和陡峭的石壁立面相连接,最后再砍断石块,此时石像下面已经用圆石垫好了。 很多石像仅仅只移到火山口底端就竖立在斜坡上。可一些最大的巨像却越过火山口的上缘,从崎岖的道路上搬运了很多英里,竖立于基座之上,之后还在头顶上另加放一块红色的凝灰岩石。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运走这些巨石的,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的确确搬走了它们,那些从秘鲁销声匿迹的建筑师们在安底斯山脉各处留下了同样大小的石雕头像,这说明他们在运输方面也完全不是外行。确实,复活节岛的石像体积最大、数量也最多,并且这儿的艺术家别具一格,可恰恰是这个消逝了的文明在太平洋其他岛上竖立了相同的巨大石像,不过都是最靠近美洲的岛才竖有石像。并且每一处的石像都是从偏远的采石场搬运至最终的竖像处的。我从马克萨斯岛的传说中了解了搬运大石像的方法,这个方法与当地人所说的在汤加塔布岛上运石柱去建牌坊的办法毫无二致,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定在复活节岛上搬运石柱的是同一民族,所运用的方法也是同一种。 雕刻家在火山口里面工作起来所需时间颇多,但所需人手并不多。每完成一座雕像,搬运工作进行得迅速及时,并且所需人数极多。复活节岛面积不大渔产丰富,而且土地全部用以开发耕作,种植了大量的秘鲁白薯,专家推断该岛在鼎盛时期足以养活七八千人。把石像从火山口的峭壁拉出来需要一千人左右,拖往岛上各处却只需五百人即可。 拉石雕头像用的缆绳是用植物韧皮和纤维编织而成,把石像放置在木框上,让木框在滚木和圆石子上滚动,再用竿头来作润滑剂。不但南海诸岛上的古代开化部族擅长制绳,秘鲁古代的开化民族更是精于此道,最早到达秘鲁的欧洲人在水流和峡谷上,就曾见过百英尺长的吊桥,这种吊桥的缆绳约有人的腰部那样粗细。 当巨大的石像被运到选定的地点之后,又面临一个竖像的问题。他们用沙石筑起一个临时土坡,把石像底往前从倾斜度较小的一边拉上去,到达顶端之后,把石像从峭壁边上垂直落下去,石像的脚直接落入一个预先挖好的洞中。此时,整个土坡仍在,巨像的头部后面还靠在土坡上,于是他们就把另一块圆柱形的石头滚上来,安放在石像的头顶上。然后铲去临时土坡。目前复活节岛上还保留着好几处这种临时土坡,在等待着再也不会到来的巨像。这种方法非常高明。古人是极具智慧的,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和人力资源,一旦我们能想到这几点,这种方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造石像呢?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到距火山口工地四英里的另一个采石场,去运那种具有特殊的红色岩石安放在人像头顶呢?南美和马克萨斯群岛上的石像通常是整个都用这种红色岩石雕刻而成的,为此当地人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采石。有一点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那就是波利尼西亚和秘鲁的达官显贵们时常佩戴红色的头饰。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石雕代表什么人物。当欧洲人初到复活节岛时,他们在岸上见到神秘的“白种人”,这些人胸前美髯飘飘,同一般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正是被入侵者饶恕的早先那个部族的妇孺的后裔。当地人自称他们的祖辈有白色的也有棕色的。他们能够非常准确地算出棕色人种是在二十二代以前从波利尼西亚其他地方迁徙而来的。更早些时候的民族则是在五十七代以前(公元400~500年)从东方乘大船来的。东方来的民族称为“长耳人”,由于他们在耳垂上悬挂重物,人为地拉长了耳朵,形成一种耳长及肩的外表。这些人就是“短耳人”来到岛上以后杀掉的神秘的“长耳人”。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都长着长及肩部的大耳朵,就便是雕刻者自己的形象。 如今在秘鲁的印加人当中仍流传着一个传说:日神康铁基统治的是蓄长髯的白种人,印加人称他们为“大耳人”,因为他们的耳朵被人为地拉长垂到肩膀。印加人明白无误地说,安底斯山里被遗弃的巨像是康铁基的“大耳人”所竖的,那是在的的喀喀湖岛上战争以前的事了。 总而言之,康铁基的白色“大耳人”连同他们创作巨像的丰富经验与技巧一起离开了秘鲁向西隐没。铁基的白色“大耳人”是从东方到达复活节岛时,他们所擅长的也是同一种技艺,他们即刻动手干起来,他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在复活节岛上完全没有发现这种艺术发展的迹象。 南美的巨石像和南海某些岛上的石像的相似程度,更甚于南海各岛的石像彼此之间的相似程度。马克萨斯群岛和塔希提岛的人,称这种石雕为“铁基”,它们代表着各个岛屿历史上人民所推崇的列祖列宗,这些人在死后被神化了。根据这个情况,我们绝对可以解开复活节岛石像顶端安放的红石的谜底了。当欧洲人到南太平洋探险之时,波利尼西亚所有岛上都有红头发白皮肤的人,有的全家人都是如此,岛民们自称这些人是各个岛上最初的白人的后代。有些岛上举行宗教仪式的时候,参加仪式的人把皮肤涂成白色头发染成红色来模仿早前的祖先。每年在复活节岛举行的仪式上,节日活动的主要人物总是剃光头把头染红。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头顶的巨大红石帽子就是依照当地的典型发型雕刻的。石帽的顶部有一个圆结,这代表人们经常绾在头顶上的发髻。 复活节岛石像上刻的长耳就是雕刻家们自己的长耳朵,他们刻意用红石当头发是由于雕刻家本身是红头发。石像的下巴刻成朝前突出的尖形则是由于雕刻家自个留着长须。石像的脸庞表现出白种人的典型特征,鼻梁狭长嘴唇平薄,因为雕刻家本就不属于波利尼西亚种。石像的头大腿小双手以一定模式放于腹部,这是由于南美人雕刻石像惯常采用这种姿势。复活节岛石像上雕刻的唯一装饰物是一条挎在腰间的腰带。在的的喀喀湖畔康铁基遗留的古代废墟中,所有雕像均有这样的装饰性腰带。据芒加里洼岛所流传的神话说,日神配着腰间的彩虹法带,脚踏彩虹从天而降来到芒加里洼,使其白色子孙得以在岛上繁衍昌盛。所有的岛屿以及秘鲁都曾经把太阳当做始祖。 复活节岛的奥秘:三个真名的启示 木筏载着我们直驶波利尼西亚的中心,我们没能亲眼目睹那个遥远的岛屿,只能在地图上看见复活节岛这个名字,可我还是时常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坐在舱面上反反复复讲述复活节岛的离奇古怪的故事。东方的秘鲁与复活节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岛的名称也显示出它与东方的瓜葛。 地图上的“复活节岛”这个名称仅仅只是因为荷兰人恰好在复活节那一天“发现”了该岛。我们都忽视了岛上土著给他们家乡起的更具启发性更有意义的名字。复活节岛起码有三个波利尼西亚名称。 一个名字叫做“台?皮托?台?黑努阿”,意即“群岛之肚脐”。这个颇有诗意的名字说明,复活节岛在他们的眼中所处的地位与西方更遥远的浩若繁星的其他各岛显然不一样,波利尼西亚人自己说这是复活节岛最早的名字。相传第一批“长耳人”登陆的地点,也就是在岛的东岸附近,有一个被称为“金肚脐”的雕琢精致的圆球,当地人认为它就是复活节岛本身的肚脐。高雅的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在东岸雕刻了该岛的肚脐,又选择了最靠近秘鲁的岛屿作为西方星罗棋布的岛屿的肚脐,他们的这些行为一定是有象征意义的。后来我们从波利尼西亚传说中了解到,他们把发现群岛喻为岛屿的“诞生”。如此看来,他们刻意选择复活节岛是和他们早前的故土连接的脐带(纽带)。 复活节岛的第二个名字是“腊帕?努依”,意思是“大腊帕”。在离复活节岛西面很远的地方另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岛屿叫“腊帕?依提”或者是“小腊帕”,世界上任何民族事实上都有这样一种习惯,尽管他们最初的家园叫做“大××”,而把后来的则叫“新××”或“小×”,虽然后来的领土面积与原先的大小一致。小腊帕岛上的土著有一种相当确切的传说,他们说,该岛居民最先是从最靠近美洲的东方腊帕岛也即复活节岛上移迁过来的。这个传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当初的移民是从东方来的。 复活节这个关键岛屿的第三个也即最末一个名字是“玛塔?基台?拉尼”,意思是“望天眼”。乍看起来,这个名称很不可思议,复活节岛的地势并不太高,并不比塔希提、马克萨群岛或夏威夷这些相对来说地势高一些的岛屿更能看到天。但是“拉尼(天)”一词对波利尼西亚人来说具有双重含义。除了指“天”它还指他们的祖先的原籍,日神的圣地,铁基遗弃的山国。他们在大洋上千岛屿中偏偏管最东边的岛叫“望天眼”,这绝对不是偶然的。尤为令人惊奇的是,我们发现秘鲁有个古老的类似的地名叫“马塔拉尼”,它的波利尼西亚语含义是“天眼”,这个地方正处于安底斯群山里康铁基被毁的古城脚下,它位于秘鲁海岸上,与复活节岛隔海相望。 我们坐在星空下高谈阔论,谈论着令人着迷的复活节岛,仿佛自个儿身临其境经历了整个史前的奇迹。我们觉得自己仿佛是自铁基时代以来一直到今天始终在大海上昼夜航行,寻找着陆地。 徒手戏鲨 我们已没有了对于波涛和大海的敬畏,现在我们非常了解它们,也深知它们与我们这些乘坐木筏的人的关系。就连鲨鱼也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了解它并且知道它的一般反应。我们已不想再动用鱼叉,当鲨鱼游过来时,我们也不再从木筏边往后退了。相反,当它坦然沿着木筏游过来时,我们很可能会去抓它的脊鳍,后来这种大胆的行为发展成了一种不用绳子与鲨鱼进行拔河比赛的新鲜游戏。 我们是尝试着一步一步搞起这个游戏的。先前,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捕捉的海豚已经吃不完了,为了不至于浪费同时还能继续进行这项大伙喜欢的游戏,我们想出一种不用鱼钩的钓鱼方法,这种方法令我们和海豚皆大欢喜。我们在绳子上拴上整条飞鱼,拖着它在水面游走。海豚箭一般窜到水面上来捕捉飞鱼,这时候我们就用力一拉,每一次都朝我们怀里拉,于是一场拔河比赛便开场了,如果一条海豚放弃不干了,另外一条就来替换它。我们从这种游戏中得到极大满足,而海豚最终也得到了鱼。 后来我们又和鲨鱼开始做这种游戏。我们在绳子末梢拴上一块鱼,或者把装在袋里的剩饭捆上绳子扔到水里去。鲨鱼不像海豚似的肚皮朝上,而是伸出它的长嘴露在水面上,张着血盆大口游上前来吞食这一小块食物。每当鲨鱼快要把嘴合上时,我们就不由自主地将绳子一拉,上了当而不自知的鲨鱼带着一副蠢笨而又耐心的神情继续游过来,朝着残滓剩饭再次张开大口,每次一闭嘴,食物就从嘴里蹦出来,最后鲨鱼一直游到圆木跟前,像一条饿狗一样跳起来攫取吊在鼻子上面的食物袋。这情景就像是在动物园里给一只张着大嘴的河马喂食一样。在木筏上生活了三个月之后,7月底的某一天,日记上记载着这样一段话: 今天我们与跟随着我们的鲨鱼成了朋友。午饭时我们把剩饭倒进它那张大的嘴里喂它。当它在我们旁边游水时,那副模样就似一只既凶猛又驯良的带着善意的家犬。只要我们自己不钻进它的血盆大口,单看外表鲨鱼确实颇有有趣。除了游泳的时候,我们认为四周的鲨鱼都非常有意思。 一天,我们放了一根竹竿在木筏边上,竹竿的鱼线上拴着一袋鲨鱼食准备钓鱼,却被一个海浪无情地冲到海里去了。竹竿在船尾后面漂出去近二三百码的地方突然在水中竖了起来,自个儿朝着木筏漂过来,似乎想回到木筏上来。鱼竿颠簸着来到木筏跟前,我们看见一条十英尺长的鲨鱼在竹竿下游动,竹竿像潜望镜一样暴露在水面上,原来是鲨鱼吞下了食物却没咬断鱼线。鱼竿没多久就追上我们,静静地从木筏旁边越过沉没在前方。 尽管我们逐渐以一种崭新的目光来看待鲨鱼,可我们对它那张大嘴里边藏匿的五六排利齿,真是从来不敢小觑。 有一次克那特被迫与鲨鱼一起游了一次泳。因为木筏的速度太快,同时也因为鲨鱼的缘故,我们一向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木筏往外游。但有一天海面出奇的平静,我们又刚刚把几条鲨鱼从水中拉了出来,因此我们特许大伙去海里泡一下。克那特跃入水中潜游了好一段,然后浮起来往回游。此时,我们从桅杆上看到海水深处有一条比他还大的黑影从后面游过来。我们怕他惊慌失措,就尽量不动声色地大声警告他,克那特一起一伏地向木筏边猛冲过来。可是水下的黑影更擅长游泳,它从深处窜过来追上了克那特。他们几乎同时到达木筏边缘。克那特往木筏上爬的时候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从他肚皮底下滑过停在了木筏旁边。为了感谢它没有张口咬人,我们给它扔了一块味道鲜美的海豚头。 一般说来,鲨鱼并不是见到什么东西都咬,它总是在味觉受到刺激才会勾起贪欲。我们曾坐着把腿伸进水里试验鲨鱼,它们游到离我们两三英尺处,却转过身去用尾巴对着我们。但是如果海水里面有一星半点腥味,比如当我们拾掇鱼的时候水里有了血腥的气味,鲨鱼的鳍就活跃起来,突然之间它们便像绿头苍蝇一样全都出现了。如果把鲨鱼内脏丢进海里,它们就跟疯了似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它们大口吞掉自己的同类,假如这时候把腿伸到水里去,它们就会箭一般冲过来,甚至用牙齿咬住圆木上原来搁腿的地方。鲨鱼完全是受自己感情所支配,它的情绪波动极大。 我们同鲨鱼相处到最后便开始用手抓它的尾巴了。人们普遍认为拉动物的尾巴没多大意思,这大概是由于没人拽过鲨鱼的尾巴,事实上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游戏。 要想拽住鲨鱼尾巴就得先给它一点实惠。鲨鱼为了得到可口的食物,可以把头高高地伸出水面。通常我们把食物装在袋子里吊起来喂它。假如你直接用手拿着食物喂它,哪怕就只一次,你便不会认为喂鱼有趣了。我们用手喂狗或者是驯服的熊时,它们用牙咬进肉里撕咬它,直至咬掉一块或是把整块拖走。但如果你在鲨鱼头顶上方的安全距离之内手握一条大海豚,鲨鱼就会蹿到水面上把嘴用力一合,你连轻轻拉一下的感觉都没有,半条海豚就消失无踪了,手中就只剩下一只尾巴了。我们用刀切海豚时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可是鲨鱼用那三角形的锯齿一错,眨眼工夫海豚就连皮带骨就如同用切片机切断了一样。 当鲨鱼不动声色转身往水下钻的时候,它的尾巴会突然露出水面,这时就很容易抓住它。把鲨鱼皮攥到手里的感觉像握着砂线一样,尾鳍的根部陷进一段,仿佛是为了方便我们攥而特意长成这个样子的。一旦我们握住此处,它就再也逃不掉了。不等鲨鱼明白过来,我们就得用力猛拉,把尾巴尽量提出水面把它使劲靠在圆木上。一两秒之内鲨鱼反应不过来,接着就开始用前半截身子无可奈何地扭动挣扎起来。没有尾巴帮忙,鲨鱼就动弹不得,它的其他鳍只是平衡和转向器官而已。当鲨鱼拼命挣扎时,我们必须紧握它的尾巴,然后受惊的鲨鱼就会变得有气无力,最后当松弛的肚皮开始从尾部向头部凹陷下去时,它就完全瘫痪了。 等到鲨鱼一动也不动时(实际上是直挺挺待在那里静等事态发展),我们就竭尽全力把它拉上来。通常我们把沉重的鱼刚从水里拉出一半时,苏醒过来的鲨鱼就自己来完成其余的步骤,它猛一打挺把头弯过来跃上木筏,此时我们必须用力一拉,然后跳到一旁去,如果我们还想保住自己的大腿,动作就非得快速敏捷不可,因为鲨鱼在这时候是绝不留情的。它转着圈一蹦老高,尾巴像一把大锤一样摔打着竹墙。它把钢筋铁骨里蕴藏着的全部力量使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一排排利齿在空中用力乱咬,碰到什么就咬什么。这场凶险的表演可能以鲨鱼跳出木筏而告终,但立即就逃回海里也纯属巧合,在经历了这一番屈辱后就永远地消失无踪了。不过更经常的是鲨鱼在舱后面的圆木上无奈地摔打着,直到我们用活绳套拴住它的尾巴根,或者待它自行停止,不再用那可怖的锯齿乱撕乱咬。 我们失去了绿色大鹦鹉 每当我们把鲨鱼弄到木筏上来,那只鹦鹉就会异常兴奋。它连奔带跑地从竹舱里跳出来,飞快地从竹墙爬到棕榈叶屋顶上,找一个又舒适又完全的角度观战,然后坐下来摇着头或是沿着屋脊拍打着翅膀兴奋不已地来回走动着,激动地大声尖叫。它早已习惯海上生活,总是不时幽默地咯咯大笑。我们一直认为木筏上共有七个成员,我们六个再加上这只绿色鹦鹉。螃蟹约翰最终只好认命,原因是我们只把它看做一只冷血的寄生虫而已。夜晚,鹦鹉就自个爬进竹舱屋顶下面的鸟笼里,一到白天,它就大摇大摆地在舱面上到处乱转,或是紧紧攀着绳索或桅杆的拉绳表演惊险把戏,每次都看得我们着迷。 刚出海时,我们在桅杆绳上装了紧固螺栓,因为螺栓磨绳子,所以我们用普遍的活扣代替了螺栓。由于风吹日晒绳子便伸长松垂了,这时所有的人手都必须过来帮着拉桅杆,以免沉重如铁的红木把绳子拉断。每当我们推拉到关键时刻,鹦鹉就开始用嗓子大声喊道:“拉呀!拉呀!呵呵呵……哈哈哈!”如果它把我们逗乐了,它就会为自己的聪明智慧而沾沾自喜地大笑,直笑得浑身乱颤,并且攀着纤绳抡着圈转个不停。 最开始鹦鹉是我们无线电报务员的祸害。他们戴着神奇的耳机,聚精会神兴高采烈地坐在无线电角落里,也许正与俄克拉河马州的一个无线电迷通话,可他们的耳机会忽然失灵,一声不响,无论怎样拨弄线路掉转旋钮也于事无补。原来是鹦鹉闯的祸,它咬断了天线。天线最初是用小气球带上去的,对这只笨鹦鹉极具吸引力。有一天鹦鹉病得一塌糊涂,它忧心忡忡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一连两天不吃不喝,排泄出来的粪便里一闪一闪地混合着天线的金属碎渣。这时无线电话务员懊恼起来,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些生气诅咒它的话,他们原谅了这位伙伴的过错。从那以后鹦鹉成了克那特和托斯坦最要好的朋友,鹦鹉专门待在无线电角落里从不在别处睡觉。初到木筏上时,鹦鹉原本讲的是西班牙语。本奇特说,它在学会托斯坦的典型挪威口头禅之前很久,讲西班牙语时就已带上了挪威口音。 个性诙谐幽默、色彩鲜艳的鹦鹉带给我们无尽的乐趣,我们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了两个月,后来当它正从桅杆上顺着纤绳向下走的时候,一个巨浪从木筏尾部打上来。当我们发现鹦鹉落水时已经太迟了。我们没能看见这位好伙伴是如何随水漂走的。“康铁基”号不能掉头,也不能停止,无论什么东西落水,我们都没法往回驶,无数次的经验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失去鹦鹉的第一个晚上我们感到非常郁闷。我们清楚,晚上如果一个人单独值班时掉进海里,其结局也会跟鹦鹉一样。我们加强了所有的安全措施,并给夜班增加了一条救生绳,又相互警告不可出现麻痹思想:不要以为头两个月一切顺利就平安无事了。稍一疏忽,一个粗心大意的举动就会让我们像鹦鹉那样葬身大海,即使在白天也不可能例外。 我们好多次见到过又大又白的乌贼蛋,它们像驼鸟蛋或粼粼的头盖骨一样漂浮在蓝色波涛之中。仅有一次我们看到蛋壳下面有鱿鱼摆动。看见那些雪白的蛋球和我们并排漂浮,开始我们就想,乘小船划过去就可以取回来。有一次捕捉浮游生物的网绳断了,网袋沿着我们的航向在后面漂浮着。我们也曾这样想,把小艇放到水里用绳子拴牢,划过去捡那个漂在水面上的网袋。可我们完全没料到,风浪根本不让小艇靠近目标,并且拴在“康铁基”号上的绳子在水里的阻力很大,只要我们从一个地方离开,那就再也划不回去了。或许我们可以划到距我们想捡起的东西几码的地方,可此时绳子就到头了,“康铁基”号就把我们拖往西边离去。因此,我们都深深明白这样的教训:一旦落水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如果不想跟其他同伴分开就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木筏上,等到木筏的头部自己撞到彼岸的陆地为止。 无线电的故事 鹦鹉落水以后,无线电角落立时变得空荡荡的,可是次日当明媚阳光又洒满太平洋时,我们也就很快忘掉了这个小小的不幸。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拉上来好多鲨鱼,我们在金枪鱼的胃里不断地找到鹦鹉嘴一样的黑的弯钩形粪,并且在鲨鱼肚子里找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可仔细一看,这些黑色的鸟嘴原来全是被乌贼吸收的东西。 自上木筏以来,两个报务员在无线电角落里就没过好日子。进入洪堡德急流的第一天,电池箱就直往外滴水,所以他们只好用帆布把敏感的无线电角落遮盖起来,尽量减少器材的损失。接着他们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小木筏上架起一根够高度的天线。他们试图用风筝把天线带上去,可是一阵风吹过风筝一个跟头就栽到浪峰里不见了。然后他们又用气球来带天线,可是炽热的太阳烤化了气球,掉进海里。接着又遇到鹦鹉捣乱。除此以外,我们在洪堡德急流中一直走了两周才走出安底斯山的短波盲区,这个区域的短波如同肥皂箱里的空气一样,死气沉沉的,完全与外界隔绝。 后来,突然在一天夜里短波接通了,洛杉矶的一位无线电业余爱好者偶然收听到了托斯坦的呼叫信号,那人当时正在摆弄发报机与瑞典的另一位业余爱好者取得联系,那人询问我们的电台型号,得到圆满答复以后他又问托斯坦是谁,家住何处。当他听说我们的住处是在太平洋上一个木筏的竹舱里时,我们听到几声奇怪的咔嚓声,一直到托斯坦原原本本讲清楚那声音才止住。当无线电那头的这个人镇静下来之后,他告诉我们他叫海尔,他的妻子叫安娜,是瑞典血统,他承诺他会告诉我们家里的人,我们尚在人间并且身体健康。 那天晚上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觉得世事莫测不可预料,一个住在遥远的洛杉矶密密麻麻人群中间的电影放映员,一个素昧平生的叫做海尔的人,偶然之间成了这个世上除了我们自己以外唯一知道我们置身何处,并知道我们仍健在的人。从此,海尔(又叫海诺德?堪培尔)和他的朋友佛兰克?库艾瓦斯每夜轮流守着无线电台等待着木筏发出的讯号。赫尔曼收到了美国气象局长的感谢电报,感谢他从一个很少有气象报告,且完全没有统计数字的地区发出的电码报告。后来克那特和托斯坦几乎每晚都跟其他无线电业余爱好者联系,这些人又通过一个住在诺托登的名叫埃季尔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把我们的问候转到了挪威。 我们到达大洋中部几天之后,大量海水灌进了无线电角落,电台处于瘫痪状态。两位报务员拿着改锥和烙铁,没日没夜地埋头修理报话机。此刻,我们远方的无线电朋友,定然以为木筏沉没了,我们全都葬身海底了。一天夜里LI2B这个呼号又神奇般冲向太空,一刹那无线电角落像蜂窝一样嗡嗡响个不停,几百个美国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摁着电键同时回答我们的呼叫。 确实,一旦我们偶然进入无线电话务员的领地,我们会感觉像是坐在土蜂的蜂巢之上。木地板到处都在往上冒水,角落里被海水弄得湿漉漉的,尽管报务员坐的地方垫着一块粗糙的橡皮,但是如果你手碰触莫尔斯按键,你的指尖和臂部就会感到一阵发麻。假如我们这些局外人想要从这个装配齐全的角落偷一支铅笔,结果不是头发连根竖立起来,就是在手离开铅笔头的瞬间冒出一道电火花。只有托斯坦、克那特和鹦鹉能够自由出入这个角落而不受伤害,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我们竖起一块硬纸板把这个危险区域隔离开了。 一天深夜,克那特正在无线电角落的灯光下,敲击电键,忽然他摇晃着我的腿说,他刚刚与一位在奥斯陆城外的名叫克里斯蒂安?阿方索的人通过话。这对于业余无线电台来说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因为木筏上的频率为13900千周的小短波电台的发射功率还不到6瓦,大约只相当于一只小小的手电筒。那天是8月2日,我们已在地球上航行360度,所以奥斯陆正好位于地球的另一面。两天以后是该国国王哈康的七十五岁寿辰,我们直接从木筏上给他发去贺电。次日我们又收到了克里斯蒂安拍来的国王的回电,祝我们的航行始终顺利和圆满成功。 还有一段小插曲,我们之所以没能忘掉是由于它已超出木筏上的日常生活范围。我们木筏上有两部照相机。埃里克带了冲洗材料预备在航海途中冲洗胶卷,这样一来,照坏的相片还可以重拍。鲸鲨来访之后,他心痒难耐想大显一番身手。一天夜里他依照说明书把化学药品与水准确无误地调好冲了两卷底片。底片看上去就像远距离拍的照,除了模糊不清的黑点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并且底片还起了皱,胶卷全毁了。我们发报给和我们有联系的人请求指导和帮助,一位在好莱坞附近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收到了我们的电报。他打电话咨询了一间实验室,不一会儿他的电波插了进来告诉我们说,我们的显影液温度过高,这种药水绝对不能超过华氏60度,否则底片就会起皱。 对于他的帮助我们很是感激,并且测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的温度,我们得知周围环境中温度最低的是海水,温度接近华氏80度。大伙都知道赫尔曼是一位冷藏技术员,我半开玩笑地命令他立刻把水温降到60度。他要求借用充满气的橡皮艇上的一小瓶碳酸,他用一只睡袋和毛背心盖上一个锅,像变魔术一样在里面摆弄了一阵,忽然赫尔曼的短胡子上带着冰霜,端着锅走进来,锅里有一大块冰。 当埃里克再冲洗底片的时候,效果棒极了。 短波从太空中带来了神话,这是“康铁基”号航海之初从未享受过的乐趣,但我们身下的碧波却一如既往,同1500年前一样,载着轻木筏径直往西驶去。 星空中的航道 我们进入靠近南海诸岛的水域之后,气候更是变化无常,阵雨说下就下,贸易风也改变了方向。贸易风一直稳定地自东南方向刮来,将我们在热带急流中推送了好长一段路程,然后风向渐转,直到变成正东。6月10日我们抵达全程最靠北的位置,即南纬6度19分。此时我们太过接近赤道,这样看来我们很可能从马克萨斯群岛最北边的各岛上方驶过,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完全见不到陆地。但就在此时,贸易风又一次转变了方向,从东转向东北,促使我们走成一条曲线,往回弯转,驶向群岛所在的纬度。 风和浪通常一连好几天保持稳定,这时候除了夜里轮流值班之外,我们根本无法记得白天该轮到谁掌舵。风平浪静时我们绑牢导向桨,“康铁基”的帆无须我们照料就胀得鼓鼓的。值夜班的人在这种日子里可以静静坐在舱口里边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假如天空中星座的位置变了,他就应该出来看看,究竟是导向桨还是风改变了航向。 我们连续好几个星期看着星斗在天空中移动,此时我们才明白根据星斗的移动驾驶木筏是多么的简便。的确,在夜晚我们能看到的只是星斗。我们甚至知道每天晚上在什么方位可以看到什么星座。当我们驶向赤道的时候,大熊星座从北方的水平线上完全升了出来,我们唯恐看见北极星,因为从南往北一跨过赤道就能看到这颗星了。后来刮了东北风,大熊星座才又落下去。 古波利尼西亚人全都是伟大的航海家。他们白天依靠太阳、夜晚则依靠星斗来测定方位。他们对天体的了解十分令人震惊。他们知道地球是圆的,他们甚至给赤道、南回归线、北回归线,这些个深奥难测的概念定了名称。在夏威夷岛上,他们在圆葫芦的皮上刻着海图。在其他一些岛上,他们把树枝编结起来在上面挂上贝壳代表岛屿,小树枝则代表某条急流。波利尼西亚人认识五颗行星,他们管它们叫游走星,以此来区别于固定星,他们给大约两千颗固定星起了名字。古代波利尼西亚的航海老手十分清楚各个星斗应该从天空的哪一部位升起,每晚不同时分各个星座应该处于什么位置,一年四季又应处于什么位置。他们知晓哪些行星经过哪些岛屿的上空,有些时候一颗星夜复一夜,年复一年地,只处于一个岛的上空,于是他们就以那颗星来为岛屿命名。 他们除了知道星光灿烂的天空像一个自东向西旋转的巨大罗盘之外,还清楚正对着他们头顶的星可以显示此时身处何地,能告诉他们向北多少以及向南多少。在古波利尼西亚人探索并统治了最靠近美洲的整个海域之后,他们在以后的很多年代的时间里,和某些岛屿之间依然保持着联系。根据历史传说,当塔希提岛酋长去拜访北方2000多海里以外经度向西好几度的夏威夷岛时,掌舵人先根据太阳和星星向正北行驶,一直行到头顶上的星星告诉他们已经到达夏威夷的纬度时,然后再转直角向正西航行,直驶夏威夷,此时的飞鸟和云便显示了那组岛屿的具体位置。 波利尼西亚人丰富的天文知识和他们精确的日历从何而来的呢?显然不是从西方的美拉尼西亚人或马来西人处获得的,他们是来自于古老的已湮灭的开化民族,那些“白皮肤的蓄长髯者”。这些白人在美洲曾向阿兹台克人、玛雅人和印加人传授过惊人的文明,并发明了一种与波利尼西亚日历几乎完全一致的日历和类似的天文知识,当时的欧洲根本无法与之匹敌。波利尼西亚历年的一元复始和秘鲁的相同,安排在每年的昴宿星座第一次升出地平线的那一日,这个星座在两地均被看成是农业的守护神。 在秘鲁大陆朝太平洋缓缓下降的地方,迄今为止还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屹立着一座非常古老的天文台,这也是那个神秘的开化民族的遗物。他们雕刻石像,修建金字塔,种植白薯和葫芦并以昴宿初升之时作为一元复始之日。“康铁基”扬帆出海之际是十分了解星座的运行规律。 三排巨浪和第一场暴风雨 到了7月2日,值夜班的人再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研究夜空了。连续刮了几天平和的东北风以后,风势增强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后半夜月色如洗,劲风推动着木筏疾驶。我们从船头扔下一块木片,根据木筏驶过本片所需的时间计算,发现自己正在创造航行的最高纪录。我们的平均速度是十二到十八“木片”,这才是我们木筏上的行话,就在此时我们有一段时间达到“六木片”,船尾后面的粼粼波光成了一条长长的旋涡状的尾巴。 我正在掌舵,托斯坦坐着在敲打着发报电键,其余四人在竹舱里打鼾。将近午夜时分,我见到一个极其罕见的浪从后面滚滚而来,奔腾着的波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这道横波之后,是两道接踵而至的更高的横波,浪峰顶着雪白的浪花。如果我们不是刚刚从那边驶过,我肯定会以为这是海水撞击险滩掀起的巨澜。当第一道巨浪在月光下以翻江倒海之势涌过来的时候,我大喊着发出警告,并把木筏转过来对住浪头迎击即将到来的一切。 第一道横浪打过来时,木筏尾部往上翘起被抛到一旁,木筏浮上了正好破裂开的浪脊,整道波峰就像沸腾的水锅发出一片刺刺的声音。我们驶过喧嚣翻腾的浪冠,泛着白沫的海水倾泻在木筏两舷,此时巨浪从木筏底下涌过。当巨浪涌过之时,木筏的头部倒翘起来,尾部向下坠入宽阔的波光。紧跟着又一道水墙涌了上来,我们马上又被举到空中,当我们冲上浪峰时,大量清澈的海水向木筏尾部压过来。结果木筏被推得打了横,以舷侧迎浪,想要转回来时已经太迟了。 第三道浪到了,把泛着长条白沫的水面顶起来了,像一堵闪闪发亮的水墙,水墙来到近前时,它的整个顶部已开始倾泻。水墙压了下来,我只能紧紧抱住从竹舱屋顶伸出来的一根竹篙。我屏住呼吸,只觉得我们被掀得老高,周围的一切都被咆哮着的喷吐着白沫的旋涡卷走了。转眼之间我们和“康铁基”号又冲出水面,从容不迫地从波浪的背面滑下来。接着海面又重归平静。三道巨浪你追我赶地向前涌去,在月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一长串椰子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当第三道巨浪猛扑过来时,托斯坦被掀得翻了个跟头跌倒在无线电角落里,其他伙伴也被惊醒了,让喧嚣声吓坏了,同时海水从圆木和竹墙缝隙源源涌来。前舱左侧的竹墙被打了一个洞,似陨石坑一样,木筏头上潜水筐也被压扁了,其余的一切照常。我们一直无法很确切地解释这三个巨浪是从何而来的,它们只可能是由于海底地震造成的,这个区域时常发生地震。 两天以后我们遇到了第一场暴风雨。最初时贸易风完全停止了,头顶上蔚蓝的天空中,随着贸易风飘浮着薄如丝棉的白云。突然之间,南方海平线上涌起一堵浓厚乌黑的云墙。然后骤风四起,掌舵的人根本无法控制船桨。我们刚刚才把木筏尾部对准新的方向,使风帆胀满,紧接着不知又从哪儿来了一阵风,挤瘪了风帆骄傲的胸膛,把它推得反转过来,到处抽打威胁着木筏上的人和货物。之后风突然从乌云的方向径直吹来,当乌云滚至头顶的时候,风越发刮得急了,最后终于变成了飓风。 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瞬间,四周的波涛涌起十五英尺之高,个别刺刺作响的浪峰甚至比波光高出二十至二十二英尺,当我们的木筏陷入波谷中时,这些高大的浪峰直与桅杆顶端平行。木筏上每个人都只能在舱面弯腰爬行,与此同时狂风猛烈震撼着竹墙,吹得所有的缆绳发出凄厉的号叫声。 为了保住无线电角落,我们用苫布把竹舱后面和左面的墙遮盖起来。我们绑好了木筏上所有散放的东西,落下风帆捆在竹檩上。当天空乌云密布时,海面上变得黑漆漆的让人害怕,周围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浪峰,间中也有击碎的波涛。长条波浪的背面向风处浮满了残存的泡沫,像一条长长的条带,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绿色,那是浪脊破裂后跌落的地方,这些一块块的深绿色像疮口似的,在蓝黑的海上吐着久久不肯散去的泡沫。浪峰破裂时被风卷走,点点水花洒落在海上有如一阵咸雨。热带暴风雨成平行的条状倾泻在我们身上,抽打着周围迷迷茫茫的海面,从头发和胡须上留下的雨水略带着咸涩的味道,我们赤裸着身体在舱面上匍匐前进,全身冻得冰凉,我们检查了所有用具准备迎接暴风雨。 这是暴风雨初次越过海平线紧紧包围在我们的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显出紧张不安期待的神情。可是一旦暴风雨真正来临时,“康铁基”号灵活自如地应付着各种情况时,风暴反而变成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四周的疾风骤雨,令我们大为开心。轻木筏敏捷轻快地应付着狂暴恶劣的环境,始终像一个软木塞那样漂浮在水面上,总能让几万吨狂怒的海水保持在木筏下面几英寸的地方。在这样的气候里,海与山便有许多的共性,使人觉得像是置身于崇山峻岭中的高山平原上的狂风暴雨之中,周遭一片空旷,四处都是灰蒙蒙的。虽然我们身处热带的心脏地区,但当木筏在一片荒凉、烟雾迷漫的海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时,总让我们感到像是在积雪和岩石上朝着山下滚动。 在这样的天气里,掌舵人必须时刻小心警惕着。当最陡的浪越过木筏前半部时,尾部的圆木完全暴露在半空中,不过,紧接着尾部便扎下去,准备着再爬上另一个浪峰。每当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时,当后面的浪涌来时,前面的浪还将木筏的头部举在空中。这时山陵一样的海水轰鸣着,排山倒海地倾泻在掌舵人的身上,可一转眼之间木筏尾部便升了起来,汪洋般的洪水如同从叉子的空隙漏掉一样消失无踪了。 我们计算了一下,在海面平静时,前后两个浪升到最高点的时间通常是七秒钟,在这种时候,船尾每二十四小时涌上来约两百吨水,可我们根本无法察觉到,因为海水一声不响地从舵手双腿之间流了过去,然后从圆木之间的缝隙流走。可在狂风暴雨之中,二十四小时以内倾泻在船尾的水就不止一万吨了,因为每隔五秒钟涌上舱面的水从几加仑到两三立方码不等,有时甚至更多。有的时候海水泻在舱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舵手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感觉就像是在急流中逆水而行。此刻木筏好像静止不动了,浑身都在颤抖,紧接着压在尾部的万吨海水就像大瀑布一样流掉。 赫尔曼不停地到外面用风速表测量持续了二十四小时的飓风的风速。后来狂风逐渐减弱变成稳定的强风,风中夹着阵阵暴雨,海面上波涛汹涌,我们凭借这股强风,扬帆摇摇晃晃地向西驶去。为了在波浪滔天的海面上取得准确无误的风速,赫尔曼只要有可能就费劲地爬到摇摆不定的桅杆顶上,使出浑身的力气攀在上面。 怒海鱼疯 天气逐渐缓和下来以后,周围的大鱼全都像疯了一样。木筏四周挤满了鲨鱼、金枪鱼、海豚和少量的狐鲣,所有鱼都紧紧贴在木筏的圆木下面或者是在木筏边上的浪中扭动着身子游来游去。这是一场漫长的生死搏斗;大鱼把脊背拱出水面如离舷的箭一般射出来,一只追逐着另一只,木筏四周的水不时被血水染成殷红色。参加战斗的主要是金枪鱼和海豚。海豚大批大批地游来,动作比平常灵活敏捷许多。金枪鱼是进攻者,一只150至200磅的鱼时而在空中跳起老高,口里叼着一颗血淋淋的海豚脑袋。有的海豚不敌败下阵来,后面的金枪鱼紧追不舍,可整群海豚都绝不相让,常常有几条海豚的脖子上张着极大的伤口还在摇摇摆摆地游动。鲨鱼也仿佛发了狂,我们目睹它们追捕并跟大金枪鱼搏斗,金枪鱼绝非鲨鱼的对手。 生性平和的舟全无踪影。它们不是被发狂的金枪鱼吞食掉就是躲藏在木筏下面的缝隙里,要不就是逃离战场躲得远远的。我们可没胆量把头伸进水中观战。 我去木筏尾部方便时被吓了一大跳,事后我不禁对自己的茫然失措而大声失笑。平时我们总是在入厕时放出肚里的浊气,可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一个又大又重的冰凉东西从后面突如其来地使劲打了我一下,像是从水中钻出来的一个鲨鱼撞在了我的身上。当我真的已经要往桅杆的纤绳向上爬时,同时觉得屁股上挂着一条鲨鱼,此时我才镇定下来。掌舵的赫尔曼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告诉我说,一条硕大的金枪鱼用它约60磅重的冰凉身躯横着抽在我裸露的部位。当赫尔曼和接他班的托斯坦值班时,这条鱼又试图想借着浪头跳上木筏,有两次这个大家伙真的跳到圆木的头上来了,可每一次都不等我们抓住它滑溜溜的身体,就又翻身下海了。 后来一条粗壮的狐鲣乘着浪头正好落在木筏上,这条鱼和前一天捉到的一条金枪鱼促使我们决定动手捕鱼,以阻止周遭的血腥杀戮。 我们在日记上写道: 最先钓上来的是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我们刚把钩子再一次投入水中,立时又被一条八英尺长的鲨鱼吞下,于是我们把它也拖上木筏。再撒钩时,钩住了一条六英尺鲨鱼,当时我们已经把它从木筏的边缘拉了上来,就在此时,它挣脱了,潜入水中。我们立即再撒钩,一条八英尺的鲨鱼游了上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它的头提过圆木,四根钢丝突然之间一齐断了,鲨鱼得以潜入海水深处。换钩之后再抛出来,又钓上一条十英尺的鲨鱼。这时候,站在木筏后部滑腻的圆木上钓鱼非常危险,因为那三条被俘的鲨鱼不断地仰起头来乱咬,有时我们以为它们已死去多时,可一看它们还在咬。我们提着几条鲨鱼的尾巴把它们拉到竹屋前的舱面上堆放在一起。不多时,我们又捕到一条大金枪鱼,它可比所有鲨鱼都更难对付,经过好一阵拼力搏斗才把它弄上木筏。它又肥又沉,我们谁都不能抓着尾巴把它拉起来。 海中仍然挤满了暴怒的鱼脊。又一条鲨鱼上了钩,可是刚要把它往上拉时,它又挣脱了。接着我们捉到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随即又弄上一条五英尺的。后来我们再次捉到一条六英尺的,把它拉上了木筏。再度下钩时,我们钩住一条七英尺的鲨鱼。 舱面上全是鲨鱼,它们躺在那儿抽动着,用尾巴抽打着竹条地面,同时四处乱咬。暴风雨之后动手捕鱼时,我们已感到疲累,也弄不清楚哪条鲨鱼已彻底死了,哪条在我们接近它时还要咬人,哪条正瞪着猫一样的绿眼睛在等待时机袭击我们,我们周围躺了九条鲨鱼,经过五个钟头的艰苦作战,我们已不想再动手拉那沉甸甸的鱼线了,也不想去挑逗那些扭动着身躯四处乱咬的大家伙了。于是我们收了工。 次日海豚和金枪鱼明显减少了,但鲨鱼依旧很多。我们又开始下钩拉它们上来,可是很快就停手了。因为我们发现,木筏上流下新鲜鲨鱼血招来了更多的鲨鱼。我们抛弃了所有死鲨鱼并清理了舱面上的血迹。竹席被鲨鱼的牙齿和糙皮弄破了,我们把血迹最多、破损最严重的席子扔到海里,换上了绑在前舱面上的金黄色的新竹席。 这两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脑海里总浮现出鲨鱼贪婪地张着血盆大口和流淌的血水。我们的鼻子里始终有一股鲨鱼肉气味。我们这几天尽吃鲨鱼肉。如果将一块块鱼肉在海水里面浸泡二十四小时再去掉氨草胶,它的味道就像黑线鳕,不过狐鲣和金枪鱼的味道要好得多。 那天夜晚,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嘟嘟囔囔地说,要是能立刻在栽满棕榈树的岛上,在绿草如茵的地上仰面朝天舒舒坦坦地躺一下就好了。他不想再看冰凉的鱼与波涛汹涌的海了。 海天逐渐平静下来,但是没有以前那么稳定可靠。突然来袭的骤风常常携带着倾盆大雨。我们是欢迎降雨的,因为我们带的水大多已变质,有一股难闻的沼泽地带的气味。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我们便收集竹舱顶上的水,赤裸着身躯站在舱面上,尽情享受着这一刻淡水把咸水冲掉的舒适感。 舟又回到老地方扭曲着身子,我们不清楚这些是在喋血战争结束以后重新归来的老相识,还是在战争高潮中归附的新客人。 落水与救难 7月21日,风再度完全停息。天气异常郁闷,一丝风也没有。根据上次经验我们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是的,东、南、西三面起了几阵强风以后,南风是越刮越猛,可怕的黑云从南方海平线不断往上涌。赫尔曼总是手拿风速计站在外面,他测得的风速是每秒钟五十多英尺,此时托斯坦的睡袋突然掉进水里去了。紧跟着在几秒钟之内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可不是寥寥几笔就可以说明白的。 睡袋被刮走的时候,赫尔曼拼命想抓住它,没想到仓促间失足跌进海里了。我们在激浪的轰隆声中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呼救,看见了赫尔曼的头,一只挥动的手臂,并且在他身旁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绿色东西在旋转。他正在从左舷卷过去的巨浪里拼命游回来。当时托斯坦在筏尾操舵,我在木筏头部,我们二人最先看到赫尔曼,吓得我们浑身一阵冰凉。在奔向附近的救生工具的同时,我们高呼着“有人掉进海里了!”海浪声实在太大,先前没听见赫尔曼呼救的另外几个人,一转眼就跑了出来,舱面上奔跑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赫尔曼擅长泅水,虽然我们立刻就反应过来,知道他有生命危险,可我们还是抱有很大希望,期待着他能够在无可挽回以前游到木筏边上来。 托斯坦离他最近,一伸手就抓住下面绕着救生艇缆绳的竹筒。在整个航程中,偏偏这次缆绳给缠住了。此时赫尔曼已经游到与木筏尾部平行的地方,但是仍然离木筏有几码之遥,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游向导向桨并且抓住它。他没能抓住圆木的末端,因此他便伸手去够导向桨,可桨却从身边滑走了。凭以往的经验我们清楚他现在已处于一去不能复返的境地,当我和本奇特往水中放小艇的时候,克那特和埃里克便朝水面扔救生橡皮袋,拖着一根长绳的救生袋一向挂在竹舱尾的角上随时准备应急,可这天的风实在太大,往外一扔便又被吹回到木筏上来。一连扔了好几次也扔不出去。此时赫尔曼已落在导向桨后面很远了,他拼命地想追上木筏,可是阵阵骤风使得距离越拉越远。赫尔曼明白,此后的距离只会越拉越远,可他仍然对我们已经放到水里的救生小艇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假如去掉那根起刹车作用的缆绳,橡皮艇或许可以漂过去营救,但小艇是否能驶回“康铁基”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一只橡皮艇能载着三个人总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一个人独自待在汪洋大海里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候,我们看见克那特突然一跃而起,一头扎进海里。他一手抓着救生袋,随着起伏不定的波涛向前游去。每次一旦赫尔曼的头出现在浪峰上时,克那特便隐没不见了,每当克那特浮起来时,赫尔曼又不见了。后来我们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脑袋,他们向一处游去,两个人都抓在一条救生袋上。克那特挥动着手臂,此时我们已把橡皮艇拉上木筏,于是四个人一齐抓住救生袋的绳子使劲往回拉。我们八只眼睛紧紧盯着紧随二人身后隐约可见的那个庞然大物。水中的怪兽正把一个墨绿色的三角形的东西推到浪峰上去。当克那特游向赫尔曼时,看到这一情景之后大吃一惊。当时只有赫尔曼心里清楚,这个三角形的东西既不是鲨鱼,也不是其他海怪身体的某个部分,这是托斯坦的防水睡袋的一个犄角,里面充满了气。当我们把他们二人安然无恙地拖上木筏后不久,睡袋就沉没了。无论是什么东西把睡袋拉下水,总之它错过了一顿更为可口的美餐。 “幸亏我没躺在里边。”托斯坦边说边抓起先前撂下的导向桨。 除此以外,那天晚上再没听到任何俏皮话。事过境迁之后,我们还能感到脊背发冷。不过这种不寒而栗胆战心惊的感觉中混杂着一股感激之情。感谢上苍能令木筏上的六个人一个也没少。 那一天赫尔曼和我们几个人都对克那特说了一木筏的感激话。 第二场暴风雨,或劫后余生 不过我们没有什么时间去考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头顶上乌云密布,骤风越吹越急,入夜之前又有一阵狂风袭击我们。最后我们把救生袋拴上一根长绳拖在木筏后面,以便万一有人被骤风吹落水中,好游过去抓住导向桨后面的东西。夜色已吞没了木筏和大海,四周一片漆黑。我们在黑暗中剧烈地颠簸着,耳边只听得狂风在桅杆和纤绳间的怒吼声,同时伴随着急风骤雨撕扯着弹性十足的竹舱,我们都以为竹舱一定会被风掀到海里去。但是竹舱上盖着帆布并且用纤绳拉得牢固至极。我们感到“康铁基”号被怒海抛上抛下,一根根圆木如同琴键般随着波涛的起伏上上下下。让人吃惊的是,舱面上宽的缝隙并没有窜出一股一股的水流,而只是变成一根一根风箱管,极有节奏地将潮湿的空气吹上来又抽走了。 连续五个昼夜,时而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时而骤风劲吹;海面坍塌下去,形成波沟浪谷,空中弥漫着灰蓝色巨澜激起的水雾,强劲的风力把浪脊熨得平平整整的,蜿蜒着延伸出很远。到了第五天,天空才绽放出一丝蔚蓝,暴风骤雨渐渐收敛了,凶恶的乌云终于又败在常胜的蓝天手里。我们活着经历了一场急风骤雨,导向桨抽断了,帆布撕破了,中心板松动了,像撬棍似的敲打着圆木中间,因为在水下固定中心板的绳子全部磨断了。但是我们毕竟还活着,货物也全都安然无恙。 经历了两场狂风暴雨,“康铁基”号的接合点强度大为削弱。所有缆绳在翻过陡峭的浪峰时都遭到拉伸,由于圆木不停地活动令所有绳子都咬进轻木里去了。谢天谢地,幸亏我们是按照印加人的传统而古老的方法造的木筏,没有使用钢丝绳,否则在大风大浪里它真能把整个木筏锯成做火柴的材料。如果我们出海时用的是干透的、更能漂浮的轻木,待轻木浸透海水后,木筏也早就沉入大海中了。湿圆木里的树液起到了饱和剂的作用,能阻止海水继续渗入多孔的轻木。 此时由于捆圆木的绳子都松了,如果把脚滑到两根圆木中间去就会出现危险,两根木头猛然一并拢会把脚夹碎。在木筏前后两端没有覆盖的地方,我们叉开腿站在两根圆木上时,必须弯曲着膝盖。筏尾部分的圆木遍布海藻,跟香蕉叶一样容易打滑,虽然如此,我们仍在经常经过的路上踏着青苔走动,我们给舵手准备了一块宽木板立足,波浪打到木筏上的时候,那个地方就很难立足站稳。左舷处,九根圆木中的一根日夜不停地敲击着横梁,发出沉郁的带着水音的砰砰声。桅杆顶上把两根斜桅杆捆在一块的绳索,也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嘎吱声,由于桅杆梯蹬的两头不是绑在两根桅杆上,而是每根桅杆上各有一个爬梯,因此桅杆晃动得特别厉害。 我们用铁条一样的红木棍把导向桨拼接起来,埃里克和本奇特补帆,没多久“康铁基”号又挺胸抬头直驶波利尼西亚了,同时导向桨也在筏尾后面随波舞动。晴朗的天空令海面变得柔和平静了。可是中心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恢复原状,它们再也不可能岿然不动地顶着海水的巨大压力了,只能松松垮垮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吊在木筏下面。筏底的绳子上面长满了海藻,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检查它们。掀开整个竹条舱面之后,我们发现幸而只断了三根主要的缆绳,这几根绳没有拉直,且紧挨着货物,所以被磨断了。很明显那些圆木吸进了大量的水,但货物也减轻了,二者大致可以相抵。我们的给养和饮水已消耗了很多,无线电报务员的干电池也几近告罄。 尽管我们现状是如此严峻,但在这次风暴过去之后,已经明显看出,我们非但不会沉没,并且还能安全走完这段所剩不多的海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结束这次航行。 如果我们对“康铁基”号不管不问,那么除非它是撞到岩石上或者被什么其他固定的东西拦住,否则它会勇往直前一直往西漂去,但是我们必须让木筏上的全体人员安然无恙地踏上位于前方的一座波利尼西亚岛屿,这次的航行才可称得上有始有终。 来自天空的信使 暴风雨过后,我们也摸不清将来会在何处登陆了。我们与马克萨斯群岛和土阿莫土群岛的距离是一样的,依照目前的位置来看,我们极有可能正好从两组群岛之间穿过,可是连它们的影子也看不到,马克萨斯群岛中距我们最近的一座岛位于西北三百海里处,土阿莫土群岛中最近的岛是在西南方三百海里处,风和海流都极不稳定,但大致是向西的,直指两组群岛之间宽阔的缺口。 西北方向最近的岛正是那座草木葱茏山峦起伏的法图希瓦岛,我曾经在这座小岛海滩上的木桩小茅屋里住过,我也就是在那儿听到一位老人生动地讲述自己先祖英雄铁基的故事。假如“康铁基”号真的又驶向这片海滩的话,我就会和许多的故人重逢,不过与长者相见的可能却微乎其微。他定是早已怀着一个去目睹铁基真身的美好愿望溘然辞世了。如果木筏真要驶向山脉一样延绵起伏的马克萨斯群岛的话,我倒是非常了解那儿的情形。那群为数不多的岛屿,排成一行,彼此相距颇远,海浪轰鸣着不断拍打陡峭的岩壁,在进入那不多的几个峡谷入口时,必然时刻提高警惕,峡谷尽头就是一条条狭窄的海滩。 假如木筏经相反的方向,驶往土阿莫土群岛的珊瑚暗礁呢?那儿就会出现星罗棋布的群岛,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广阔分布在茫茫大海上。这组群岛又叫低群岛或险地群岛,整个群岛完全由珊瑚虫构成,水下险礁遍布,栽满椰子树的环形珊瑚岛仅仅比海面高出六到十英尺,每一座环形的珊瑚岛周围都布满了险恶的环形暗礁,这些暗礁就好像是岛屿的卫士,无处不在,对航行直接构成威胁。虽然土阿莫土珊瑚岛是由珊瑚构成的,而马克萨斯岛却是已经熄灭的火山的遗骸,可居住在两组群岛之上的人却同属波利尼西亚民族,两岛的世族均视铁基为他们的始祖。 早在7月3日,在我们距波利尼西亚尚有一千海里的时候,大自然就亲自来告知我们的前面,某处有陆地,当年她也同样告诉过从秘鲁来的古老而原始的筏民。一直到我们离开秘鲁海岸足足一千海里,我们还能见到小群的军舰鸟。大约在西经100度,军舰鸟才消失,此后我们所能见到的是以海为家的小海燕。可是就在7月3日这一天,军舰鸟再度出现在125度处,从此以后常常都能见到小群的军舰鸟,它们时而在空中翱翔,时而又如箭一般向下俯冲掠过浪尖,猎取跳在半空中躲避海豚的飞鱼。既然这些鸟儿不可能来自我们身后的美洲,那么它们一定是从前方的一片陆地上飞来的。 7月16日,大自然更进一步地吐露了她的秘密。那一天我们从海里拉上来一条九英尺长的鲨鱼,从口中吐出一只不久以前从某一处海岸捕食的海星。 就在第二天,我们见到了直接从波利尼西亚群岛上出发的来客。 当我们在西方海平线上看见两只大鲣鸟时,木筏上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不多时,大鲣鸟就从低空中飞向我们的桅杆。它们展开的翅膀足有五英尺长,围绕着我们飞了几圈之后,收起双翼落在了木筏旁边的海面上。海豚立即就冲向了它们的降落地点,十分好奇地围着泅水的大鸟扭动着身躯,但是彼此都不曾触碰对方。这是首批来迎接我们去波利尼西亚的有生命的使者。黄昏时分,鲣鸟并未返航,它们栖息在海面上,午夜过后还能够听见这些鸟儿围绕着桅杆飞行时发出的喑哑啼声。 现在飞到木筏上来的是另外一种更为巨大的飞鱼,我认出这就是从前我跟当地人乘船沿法图希瓦岛海岸捕鱼时见到过的那一种飞鱼。 连续三天三夜,我们径直朝着法图希瓦岛方向驶去。但是后来起了强劲的东北风,把我们吹向了土阿莫土环形珊瑚岛群。如今我们已被吹出了南赤道急流,此处的洋流变化无常,时而强劲无比,时而全无踪影。海流就似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充斥整个海上。海流流速大的时候,通常就会出现巨浪,水温也跟着下降一度。通过埃里克每日测到的位置,就能显示出海流的方向和大小。 当我们在跨进波利尼西亚的门槛时,风把我们推入了洋流中的一支弱小支流。令人惊奇的是这股支流的方向竟直指南极。风并未完全止息,在整个航程中风从来也没有完全停止过。风力一弱,我们便撑开所有能找到的布块来收集仅有的一点点小风。我们从未有过一天是向美洲移动的,我们二十四小时内行驶的最短距离为9海里,总而言之,整个旅程期间的平均航速为每二十四小时前进42(1/2)海里。 所幸贸易风总算没在最后一刻抛下我们,再次帮助了我们。它推动着这只歪歪倒倒的木筏,准备令它驶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大批大批的海鸟日渐增多,它们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方向环绕着我们飞行。一天傍晚夕阳将尽之际,我们发现群鸟突然间骚动起来,它们不再注意身下的木筏,也不留意飞鱼,而是径直飞向西方。我们从桅杆顶上看到,当它们飞过木筏聚齐之后,朝着同一方向飞去。或许是它们在天空中看到了我们在下面看不见的东西,又或许它们是在凭着直觉飞行。无论情况如何,它们绝不是在盲目地飞行,它们是朝着离自己的繁殖地最近的岛屿飞去。 我们搬动导向桨对准群鸟隐没之处。天黑以后,我们还能听到掉队的鸟啼叫着越过我们的头顶,它们目前飞行的方向与我们的航向完全一致。今天晚上的夜色格外的迷人,是“康铁基”号航海途中第三个几近满月的时刻。 次日,空中的鸟儿越发多了,我们已不需要等到傍晚由它们领路了。此时我们已在水平线上空见到一朵静止不动的奇怪的云团。而其他的云则是一小片一小片薄如柳絮的棉团,它们从南方升起,随着贸易风吹过头顶,再隐没于西方水平线上。从前我在法图希瓦岛上就已逐渐认识了随风飘落的贸易风云,同我们在“康铁基”号上见到的从头顶飘过的云是一样的。可是西南方水平线上的那一抹孤云却一动也不动。贸易风从它身边疾驰而过,它就像烟柱一样腾空而起纹丝不动。波利尼西亚人都知道在这种云的下方肯定有一块陆地,由于热带骄阳炙烤滚烫的沙滩时产生了一股热空气流,这股气流升至高空遇到上层冷空气,湿气就凝结成云。 我们对准那片云团驶去,太阳下山后才看不到那块云团了。风向非常稳定,我们把“康铁基”号的导向桨捆牢固,让木筏自个儿沿着航向前行。此时舵手的职责已变成坐在桅杆顶上那块被我们磨光的木板上遥望陆地的迹象。 那夜我们头顶上方的鸟噪声乱响。月亮已近满盈。 【注释】 (1)下文提到了加那利群岛,该岛位于摩洛哥海岸外面。作者认为以康铁基为酋长的白种民族有可能是来自欧洲。 (2)欧洲位于北美和中美的东方。 第七章 南海诸岛纪行 海市蜃楼般的岛屿 7月30日前夜,“康铁基”号笼罩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气氛。头顶上海鸟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或许正是由于鸟鸣预示着即将发生异常现象。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除了海的动静之外,我们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没有生命的绳索的毫无生气的咯吱声,所以一旦听到众鸟高亢的歌声之时,我们就感到生机勃勃。当皎洁的月光移到桅杆顶部的望台上方的时候,她比往日显得分外的圆而且大。在我们的印象中,她反射的是椰树的树冠以及柔情浪漫的情爱。当她照射着大海里的冷血鱼类时,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金黄柔和的光芒。 清晨六时整,本奇特从桅杆顶上下来叫醒赫尔曼,之后走进舱房。赫尔曼爬上东摇西晃咯吱作响的桅杆顶上时,天色已开始发白了。十分钟以后他又爬下绳梯用力摇着我的腿。 “快出去看看你的岛!” 他焕发着一脸的容光,我一跃而起,身后跟着尚未入眠的本奇特。我们鱼贯爬到最高处,拥挤在桅杆十字交接处。我们的四周都是水鸟,海面上折射着夜空最后一抹蓝紫色的光。但在东方,整个海平线已泛起桃红色的晨曦,再往东南望去,桃红色越聚越浓烈,成为猩红色,衬托着一丝暗影,仿佛是在海天边际划出的一道蓝色的铅笔迹。 陆地!岛屿,一座岛屿!我们不厌其烦地望着,并叫醒其他伙伴,他们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四处张望,好像木筏即将撞上海滩一样。尖声鸣叫的海鸟跨越天空形成了一座直指远方岛屿的天桥,随着骄阳与白昼的来临,猩红色的天幕渐渐扩散开来,变成金红色,清清楚楚地衬出岛屿的轮廓。 我们头脑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座岛的位置不对。既然岛不可能漂移,那么肯定是木筏在晚上被一股向北去的海流带走了。我们只要往海上放眼一看,立刻就能从浪涛的走向看出我们已经在夜色中失去了登陆的机会。以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来看,风势绝不可能允许我们逆向行驶到达该岛。土阿莫土群岛周围的水域全是湍急的地区性急流,它们一碰上陆地就往四处乱流。很多这样的急流因为遇到流进流出暗礁和环礁湖的潮汐而没有定向。 我们把导向桨拨往相反的方向,尽管我们知道这样做也于事无补。6点30分时,热带的太阳从海面升起,迅速地升上天空。岛就在几海里以外的地方,那样子就像是匍匐在海平线上的一条极低矮的林带。狭窄的浅色海岸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树丛,由于海岸太低,就被起伏不定的浪头遮住不见了。根据埃里克测量的位置,这座岛应该是普卡普卡岛,它是土阿莫土群岛的前哨。《太平洋岛屿航行指南》1940年版,我们的两份各不相同的海图与埃里克的观测对该岛的位置均有不同的说法,但是附近再没别的岛屿,因此可以断定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岛是普卡普卡。 木筏上没有任何人发出情不自禁的欢呼声。大伙把风帆对准风向,调好导向桨后,就聚在桅杆顶上,或是站在舱面上默默无语地凝视着那块突然涌现在浩瀚无边的大海里却又无法靠近的陆地。总算是看到实实在在的陆地了,由此证明我们这几个月来确实在移动,我们并非只是在永远呈圆形的水平线的中心左右颠簸停滞不前。我们感觉岛好像在动一样,它忽然间闯入空旷的蔚蓝色海面,这个海面就是我们的家。而岛屿仿佛是在漂过我们的领域向东方水平线驶去。我们的确来到了波利尼西亚,我们心中充溢着一股温馨静谧的满足感,不过偶尔也感到些许的失望,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这个海市蜃楼般的岛屿,无可奈何地望洋兴叹,而自己又踏上了漂洋过海永远向西的征途。 日出后不多时,岛的中部偏左的树林上方升起一股浓浓的黑色烟柱。我们注视着它,还以为是当地土著起床做早饭了。当时我们完全没有料到土人的望哨已发现了我们,因此升起烟柱邀请我们上岸。约在7点钟,我们闻到一股淡薄的烧柏荛木的气味,刺激得我们这些闻惯了海水味道的鼻子直发痒。这种气味立刻勾起埋藏在我心底多年的对于法图希瓦岛海滩上的篝火的回忆。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又嗅到新砍伐的木材和森林的气息。此时的岛屿已经渐渐变小,落在了木筏的后面,因此偶尔才能闻到岛上漂过来的阵阵气息。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赫尔曼与我抱住桅杆顶,尽量地呼吸着充满了树叶和植物的温暖的气息。这就是波利尼西亚——在周围高耸的浪峰之中度过了九十三个充满海水咸涩气味的昼夜以后,这股干燥陆地飘来的优雅浓重的气息啊!本奇特已躺在睡袋里沉沉进入梦乡了。埃里克和托斯坦则仰面躺在竹舱中陷入沉思,克那特在跑进跑出地嗅着树叶散发出的气息,写起日记来。 8点半的时候,普卡普卡没入我们后面的海里。一直到11点,我们爬到桅杆顶上还能在东方水平线上看到一条模糊不清的蓝线。再后来连这条线也消失了,只有一块高悬在空中静止的往上升起的积雨才显示出普卡普卡先前所在的位置。鸟儿也失了踪影。它们待在岛的迎风面,以便黄昏时分填饱肚子归巢时可以借助风力。海豚也很明显地减少了,木筏底下又只剩下极少的几条舟。 那天晚上本奇特说,他很想要一套桌椅,因为躺着看书时而背部朝下时而趴着实在辛苦。除此之外他倒宁愿待在海上不靠岸,因为他尚有三本书没看。托斯坦忽然想要吃苹果,而我则在半夜忽然醒过来,因为我肯定是闻到了香喷喷的洋葱煎肉排的味道。不过最后才知道是一件脏衬衫闹的。 次日早晨,我们又看见两朵云,像水平线下两架蒸汽机释放出来的烟雾一样冉冉升起。地图表明升起云团的地方是两座珊瑚岛,这两个岛的名字叫方加希纳和昂加陶。以当时的风向看来,昂加陶的位置对我们最为有利,因此我们就把桨对准该岛驶去,同时还领略着太平洋上奇异的安详与静谧。天空是如此的晴朗,“康铁基”号竹条舱间的生活又是如此的诱人,所以我们全都满怀信心地沉醉其中了,觉得目前的旅行生活就快结束了,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神秘莫测的暗礁 我们朝着昂加陶上空的云团连续行驶了三个昼夜,天气好得无以复加,单凭一只桨就足以保持我们的航向,海流也没有过来捣蛋。第四日清晨六点,托斯坦来接赫尔曼的班时,赫尔曼说他好像在月光下看到了一座低矮的岛屿轮廓。没过多久,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托斯坦兴奋地把头伸进竹舱门大喊: “前面有陆地!” 我们闻声一起涌到舱面上去,当我们一见到眼前的景象就立即把所有的旗帜都升了起来。在船尾首先升起的是挪威国旗,然后在桅杆上升起了法国国旗,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法国殖民地。不多时木筏上的所有旗帜都飘扬在凉爽的贸易风中,除探险俱乐部的会旗以外,这些旗帜分别是美国旗、英国旗、秘鲁旗和瑞典旗。此时我们都觉得“康铁基”号已身着盛装了。这一次小岛的位置非常适中,正处于我们的航线上,它和我们的距离比四天前日初时分普卡普卡突然出现时的距离稍稍远了一点。当太阳在船后笔直地爬升至天空时,我们看到岛屿上方扑朔迷离的高空中闪耀着一股往上放射的绿色光芒。环形珊瑚礁环绕着碧波如镜的内湖,这是它反射至天空的光芒。某些低矮的环形礁能把光线反射到几千英尺的高空,给古代的航海人员显示出岛屿的位置,不过航海者要在几天之后才能在水平线上看到这些岛屿。 大约10点钟,我们动手摇桨,现在必须驶向岛的另一端。我们已经可以分辨出一棵棵的树冠和阳光照耀下的树干了,这些树干在郁郁葱葱的背影衬托之下显得分外清晰。 我们明白在我们和岛屿之间的某一个地方,水中隐藏着危险的暗礁,它正在准备着伏击所有胆敢靠近凛然不可侵犯的岛屿入侵者。万丈深渊之上的滚滚波涛从东方源源而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击着水下利剑般的暗礁,然后歪歪斜斜踉跄着冲向天空,再倾泻下来,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溅起无数白色的泡沫。有很多船只被海浪撞击土阿莫土珊瑚礁群时产生的巨大引力拉了过去,撞到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在海面上看不到这个险恶的陷阱。我们随着波涛前进的方向行驶,只见到岛屿的那边汹涌的波涛左追右赶,弓形的波脊上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可是暗礁与暗礁之上白沫到处飞溅的景象却被前方涌起的一行行浪脊遮掩了。不过,我们能看到岛屿的南北两端的海滩轮廓,在距离海滩几百码的海面,海水向空中掀起老高,如同沸腾的水锅那样一片雪白。 我们调整好航向,以便从魔鬼的橱窗外擦身而过越过岛的南端,我们想抵达南端之后可以沿环形珊瑚礁行驶,绕到岛的背风面,或者是在我们被吹入大海之前,就能够找到一处浅滩,搭起临时自制的锚石定泊,待风向改变之后再驶到岛的背风面。 约在正午时分,我们从望远镜中看到岸上的幼小的绿色椰子树,密密层层的树冠连成一片,树木的前方,围着一条浓郁的摇曳生姿的低矮植物。再往前去,几大块珊瑚礁横七竖八地躺在白色的海滩上。除了一群群翱翔在椰树上空的白色鸟儿以外,海岛这里没有任何有生命的迹象。 两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岛非常近了,于是就开始在神秘莫测的暗礁外缘沿岛行驶。我们越驶越近,波浪有如瀑布一般毫不停歇地倾泻在礁岩上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不多时轰鸣声变得如同在右舷外面几百码处驶过的一列没完没了的特快火车,如今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偶尔溅到空中的白色浪花了。 我们是两个人一块站在那儿扳导向桨,可是竹舱挡住了视线,于是埃里克就站在装厨具的木筏上当导航员,指引两位操着沉重木桨的人。我们打算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尽可能靠近险恶的暗礁。我们一直在桅杆顶上望,想在暗礁中间找到一个开口可以把木筏驶进去。海流现在也不再跟我们捣乱,它一直推着我们沿着岛屿前行。已松动了的中心板只允许我们向两侧转二十度,也就是说与身后直吹过来的风成二十度。 埃里克指引着我们曲曲折折地前进,只要能不让木筏的圆弧形航线受到水的引力威胁,我们就尽量地靠近暗礁,与此同时,我和赫尔曼坐上拴着绳子的橡皮艇划了出来。当木筏向内侧弯进去逆风行走时,绳子就拉着我们随着木筏摆动,带我们到轰鸣的暗礁跟前,目睹翠绿色的水墙朝着外海退去,海水被吸走之后,礁石就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它们就像是被毁掉的铁锈斑斑的铁矿石筑成的鹿砦。我们极目远眺,沿岸一带根本就看不到缺口或是通路。埃里克调整了风帆的迎风面,紧左舷,松右舷,掌舵者也依样调转导向桨,于是“康铁基”号就头朝外颠簸着艰难地离开危险区域,直到下一次再向暗礁处弯去。 每当“康铁基”号往回弯进再掉转头回去时,我们两个坐在拖行小艇上的人就感到格外紧张,由于每次都靠得太近,我们感觉到海浪拍击礁石的力度增强了,因为碎浪越冲越多,也越发凶猛了。每一次我们都觉得埃里克这次干得过了头,根本别想再把“康铁基”号拉出正在吮吸我们的恶魔似的红色礁石。但每一次埃里克都干脆利落地一摆就冲出了重围,“康铁基”号又得以平安驶向外海,完全脱离这股吸力。我们自始至终都沿着岛前行,我们离它很近,岸上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晰无比,可中间隔着一条壕沟,我们只好眼睁睁看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兴叹了。 3点钟左右,岸上有一处没长椰子树的地方,我们从宽阔的豁口直接看到了一平如镜的湛蓝色环礁湖。不过环湖的礁石仍然固若金汤,在四处飞溅的泡沫中不怀好意地啃咬着殷红的牙齿。此处,没有通路。从后面刮来的风推着我们缓缓沿岛而行,椰树林又挡住了视线。后来椰林渐渐稀疏,才使我们得以一观这座珊瑚岛的内部景致。岛内一个风光旖旎绚丽多姿的咸水湖,宛若高山湖,周围椰树摇曳,浴滩环绕,滩头阳光明媚。娇媚妖娆,青翠秀丽的椰林岛形成了一条宽阔柔软的沙环,绕着迷人的环礁湖,外圈又围着第二道环礁,这便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那道铁锈般暗红色的剑齿礁,它在守卫着天堂的大门。 我们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沿岛蜿蜒曲折而行,近距离地观赏了岛上明媚的风光,这秀丽景观近在咫尺,就在我们的竹舱门外,阳光照耀着椰树林,岛内充满了美好的气氛。当我们也习惯了如何摆弄木筏之后,埃里克头戴秘鲁式的遮阳帽,站在舱面上一边弹着六弦琴一边唱着南海情歌,同时,本奇特在木筏边上摆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我们开了一只从秘鲁带来的老椰子,为岛内树上结的累累幼小的鲜椰果干杯。清新翠绿的椰林笼罩在一种宁静的气氛之中,它就那么屹立着频频向我们召唤;椰林上空盘旋着安详的白鸟;水波不兴的内湖和柔软的沙滩上一片静寂;红色礁石显露着狰狞的面容,接连不断的隆隆声充溢空中。这整个气氛使我们六个从太平洋上来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如今我们不会再怀疑了,我们已实实在在地成功到达了彼岸,这是真真正正的南海上的岛屿。无论我们能否登岸,我们也到了波利尼西亚,我把大海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天堂的原住民 在昂加陶外面度过的这个让人欢欣鼓舞的日子正好是我们上船后的第九十七天。真是巧合,我们在纽约估计的正是九十七天,这是到达波利尼西亚最近的一个岛屿所需的最短日程,并且要在特别理想的条件下才能做到。 大约5点钟,我们经过的岸上的树林中出现了五座椰树叶铺顶的茅屋。屋里没有炊烟和人迹。 5点半时,我们又弯进暗礁,发现我们已经走完了岛的南岸,正在靠近岛的南端。我们下决心在离开普卡普卡以前最后再找一下有没有通路,此时,夕阳西垂,阳光分外刺眼,我们在空中看见一道小小的彩虹,它就在岛的岬角那边几百码处,是由海浪冲击礁岸形成的。前面的岬角只显现出黑糊糊的轮廓。此时我们猛然发现海滩上有一群一动也不动的黑色小点。一个黑点突然向水边滚动,其余的几个则向上边的树林飞奔而去。那是人!我们冒着危险尽可能贴近礁脉行驶。风已停歇下来,我们知道立刻就要进入岛的背风面了。就在这时候,我们看见一只独木舟下了水,有两个人跳了上去,沿礁脉内侧划了起来。他们在距我们很远的地方把船头拨向外海,在他们冲过暗礁开口时,海浪把独木舟托起老高。小舟径直驶向我们。 原来礁脉的通道就在那里,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现在我们终于看清楚整个村庄就在树干中间。可是此时日影已西斜,在四周拖着长长的影子。 独木舟上的两个人在拼命挥手。我们赶紧挥手作答,于是他们加快了速度。这是一条波利尼西亚式的装着托桨叉的小船。两个身着背心的棕色人脸朝前坐着划桨。现在言语障碍很快就会出现了。木筏上只有我在法图希瓦岛住过,还能记得几句马克萨斯斯语,不过我返回北欧之后一直没机会练习,因此就把这种非常难学的波利尼西亚语言给忘记了。 当独木舟撞到木筏,两人跳上来的时候,我们松了一口气,因为其中一人笑容满面地伸出棕色的手用英语大声说道:“晚安!” “晚安,”我非常吃惊,“你会讲英语?” 这人咧开嘴笑着点了点头。 “晚安,”他说,“晚安。” 原来他会的英文单词仅止于此,可就凭这两个字就令他身旁的朋友大为逊色,那人只是站在背后咧着嘴笑,非常敬仰地望着他这位颇有历练的朋友。 “昂加陶?”我指着岛屿问道。 “昂加陶。”那人点头肯定地说。 埃里克得意非凡地点了点头。他说对了,我们所在之处与他观测太阳得出的结论一致。 “麦麦希由塔。”我试探着说。 根据我从法图希瓦岛上学来的知识,这句话大致意思应该是“想上岸”。 他们二人同时指了指暗礁当中那个看不见的渡口,于是我们扳过桨,决定去碰碰运气。 就在这个时候,岛上刮过来一阵强劲的风。环礁湖的上空飘浮着一小团白云。这股强风大有要把我们从礁脉旁边吹走之意。我们很清楚,导向桨没法使木筏拐大弯,而拐小弯又进不了礁岩的开口。想探探海底,可锚绳又不够长。无奈之中我们只好求助于划桨,并且要在风把我们刮走以前立刻行动。我们迅速落下帆,每个同伴都手拿一支大桨。 我本想给两个土著一人一支桨,他们正站着品尝我们的香烟,不过他们只是用力摇着头,指了指前方的航道,露出一副茫然无知的神情。我打手势说明大伙都必须划,并一再重复“想上岸”这几个字。后来其中有个比较高明一点的人弯下腰,用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摇把的动作,口中说:“噗……” 毫无疑问地显然是让我们发动引擎。他们可能还以为自己是在一艘载着大量货物的船的甲板上。我们带他们到筏尾,让他们伸手摸了一圆木的底部,好令他们明白我们没有螺旋桨,他们惊愕不已,掐灭了烟头,一屁股坐在了我们中间的木筏边上,木筏的外缘海边都坐了四个人,一齐把桨伸到水中。此刻太阳在海岬那边急速沉入海中,从岛上吹来的阵风更加猛烈了。我们划了一阵,却发现连一英寸都没前进。土著有些惊恐,跳上独木舟划走了。夜幕降临了,我们重新又变得孤零零的,我们死命划着桨以免被吹到外海去。 当夜色完全笼罩时,礁脉后面颠簸着划过来四只独木舟,不久,木筏上来了一群波利尼西亚人,都想伸手要香烟。木筏上有了这群熟知当地情况的人危险就排除了。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返回海上消失无踪,当天夜里我们定能登岸。 我们赶紧把“康铁基”号的头与所有的独木舟紧紧拴牢,四艘带托桨叉的坚固的独木舟在木筏前面如同狗套车似的呈扇开了散开。克那特跳上橡皮艇,在独木舟中间找了个类似于驾辕狗的位置,我们其余的人拿着木桨在“康铁基”号最外缘的两根圆木上摆好位置。就这样我们与始终都从背后吹来的风展开第一次搏斗。 克那特的冒险 月亮初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且风势强劲。岸上的村民点燃篝火引领我们穿过礁岸开口的方向。我们周围礁脉的轰鸣声在黑夜里像是永不停息的瀑布在怒吼,并且这种声音变得越来越响。 我们已看不见前面拖着我们的独木舟,但是能听到他们用波利尼西亚语扯着嗓子唱着令人鼓舞的战歌。我们还能听到克那特与他们在一起,因为一旦波利尼西亚歌声沉寂时,就能听到在波利尼西亚人的合声伴唱中克那特唱的挪威民歌的孤独声音。我们木筏的人又插进一首“汤姆?布朗的乖乖鼻子上有一个雀斑”,于是这场混唱便达到了高潮,白人与棕色的人边唱边笑,拼命划着桨。 我们的心情好极了。九十七天啊。九十七天就来到了波利尼西亚。今晚村里定会有一顿盛宴。当地土人欢呼着,大声地喊叫着。每年昂加陶就来一次从塔希提来取椰干的船。所以当天晚上围着篝火必定有一席盛宴。 但是狂风却不停地在怒号。我们已累得四肢酸软,浑身无一处不痛,然而总算没有往后退。可是我们离那堆篝火还是如此遥远,暗礁处的轰鸣声依旧。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四周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几个人划船的力量实在太小,并且体力已全部耗尽。篝火一动也不动,只有当我们随着波涛起伏时它才上下跳动。三个钟头过去了,现在已是晚上九点。我们渐渐往后倒退。大伙都累坏了。 我们设法告诉土著,我们需要更多的人从岸上来帮忙。他们解释说虽然岸上有人,可全岛仅有四只出海的独木舟。 此时克那特坐着小艇从黑暗中出现了。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可以乘橡皮艇划到岛上去多叫几个人来。橡皮艇至少可以挤五六个人。 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克那特并不熟悉当地的情况,在黑漆漆的夜里,他绝对找不到礁脉的开口。之后他又提出带着土著的头儿一起去给他带路。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稳妥的办法,因为本地人根本没有驾驶蠢笨的橡皮艇通过那个危险狭窄通道的经验。我让克那特去请摸黑坐在前面划桨的头领来,想听听他对目前境况的看法。显而易见,我们已无法阻止木筏往后漂浮了。 克那特消失在黑暗中,他去找那个人。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克那特并没有与带头人一道回来,于是我们开始高声呼喊,然而根本没有回音,只听见前面传来波利尼西亚人七嘴八舌的话音。克那特已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我们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在混乱和嘈杂声中克那特误解了我给他的命令,早已领着头人划向岸上去了,我们再怎么扯着嗓子喊也没有用,因为他现在正在浪声滔天的礁脉那边,什么声音也不会听到。 我们立刻拿了一盏摩尔斯灯(1),一个人爬到桅杆顶上去打着“回来,回来”的信号。 杳无音信。 由于去了两个人,又有一人不停地在桅杆顶上发信号,木筏倒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我们余下的人真的已筋疲力尽了,我们往水里扔了一块木头,看出此刻我们移动速度并不快,可移动的方向却不对。篝火越来越小,波浪声也渐渐减弱,我们已离开了椰树林的风窝处,而离得越远,东风对我们的推动力量越大。如今我们又可以感觉到风的力量,几乎和在海上差不多了。我们也终于醒悟过来,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我们正在漂向外海,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放慢划桨的速度,我们必须尽量减慢后退的速度,等待克那特回到木筏上来。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篝火已变小,当木筏滑进浪槽里的时候,所有的火光都隐没了,波浪的轰鸣声已变为远处潺潺的流水声。此时月亮冉冉升起,岸上的椰树顶露出一抹银光,天空依然朦胧混浊,被浓云遮住半边。我们开始听到当地人在窃窃私语。我们看到一只独木舟解开纤绳扔到海里径自划去了。其余三只船里的人已经精疲力尽且被吓坏了,划桨时身子也使不上劲了。“康铁基”号向公海继续漂浮。 没过多久剩下的三条绳子松了,三只独木舟靠在木筏边。一个当地人跳上木筏,把头一摆极快地说:“由塔(上岸)。” 他惶恐不安地望着篝火,此时篝火要隔老半天才闪现一下,犹如火花一样一闪一闪的。木筏正在迅速漂走。我们已经听不见波浪声,只有大海像平日一般在咆哮怒吼,“康铁基”号上所有的绳索都在哗啪哗啪地响着,在呜咽着。 我们分送了香烟给土人,我赶紧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他带去,如果可以找到克那特就交给他。条子上写: “带四名当地人坐独木舟把橡皮艇拖回来。不准单独乘橡皮艇回来。” 我的希望是,这些善良友好的岛民如果觉得能够出海的话,他们会非常乐意地用独木舟送回克那特;一旦他们认为不适于出海,克那特要是冒险坐橡皮艇出海追赶业已漂走的木筏,那就等于自杀。 克那特的归来 土人拿着字条跳上独木舟消失在黑夜之中。最后我们听见最早认识我们的友人尖着嗓子彬彬有礼地叫道:“晚安!”同时也听到另一些在语言方面较逊色的人发出的钦佩感叹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如同我们远在两千海里之外,完全没有外界声音的打搅。 在劲风的猛烈推动下,纵使我们在公海上拼命摇桨也是枉然,但我们依然不断地从桅杆顶上发信号。我们不敢再发“回来”的信号了,现在我们只发出间断的闪光。天空一片漆黑。月亮只是偶尔从云端的缝隙中露一下脸。我们头顶上一定高悬着昂加陶岛的积雨云。 10点钟后,我们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与克那特重聚的希望。我们默默地坐在木筏边上,口里嚼着饼干,同时轮流去桅杆上发信号,带有康铁基头像的宽阔的帆落了下来,桅杆顶就像一个裸露着的细高挑个站立在原地。 我们决心在弄明白克那特的下落之前,通宵达旦地发灯语。我们不相信他会被拍岸之浪卷走。不管是惊涛骇浪还是拍岸激浪都不可能碰触克那特,他一定会平安登陆,他肯定还活着。不过,把他独自留在太平洋的一座偏僻小岛上,让他一人处在波利尼西亚人中间,确实是糟透了。真不走运!漂洋过海不远万里,难道竟是为了慌里慌张把一个人撂在遥远的南海岛上,然后仓皇逃跑,以免被任性妄为身不由己的“康铁基”号卷到西方去?真令人进退维谷。那夜缆绳拼命地呻吟着,大伙没有一丝睡意。 已经10点钟了,当本奇特从摇摇晃晃的桅杆顶上往下爬的时候,大伙全都大吃一惊。我们清楚地听到黑黝黝的海面上有人在说话,这次跟先前一样,仍然说的是波利尼西亚语。我们大声向夜空呼喊。他们也大声作答,这其中竟有克那特的声音!真令人喜出望外,疲惫的感觉一扫而光,顿时阴霾开霁,漂离了昂加陶又如何?海上尚有别的岛屿。只要我们六个人能再度重逢,且让这九根酷爱航海的轻木树干爱往哪儿漂就往哪儿漂吧! 黑暗之中出现三只带托桨叉的独木舟从浪冠上浮出,克那特率先跳上令人难舍难分的“康铁基”号,随之而来的是六位棕色皮肤的人。来不及解释了,必须立即给当地人馈赠礼物,使他们登上风云莫测的归途。看不见火光、陆地,黑夜之中星光依稀难辨,他们必须顶着风浪操舵寻路,直到看见火光为止。我们赠给他们大量食品、香烟和其他物品以示感谢,他们每个人告别时都紧紧握住我们的手。 显然他们非常担心我们的安危。这些人往西指了指,表示我们正在驶向危险的暗礁,头人眼里噙着泪水,轻吻我的脸颊,感谢上帝,幸好我长满了络腮胡子。然后他们坐独木舟去了,于是木筏上又只剩下我们孤零零的六个人了。 我们任由木筏自行漂流,大家都要克那特讲述一下他的遭遇。 克那特的奇遇 克那特信心十足地带着头人向岸上划去。土人们自己操桨划向礁的缺口,此时克那特突然看到“康铁基”号召他回来的信号。他打着手势让划桨的人回来,可土人并不听他指挥。后来克那特自个儿夺取桨被土人推开了。四周礁岸上水声如潮,动武是不可取的。来到入口处他从缺口上一跃而过,继续驶向内湖,最后正好被浪涌到一块坚固的珊瑚岩上,一群本地人抓着橡皮艇拉他到岸上很远的地方,克那特独自一人站在椰树下,四周围了一大群土人不停地说着大堆难懂的话。裸露着棕色大腿的男女老少包围着他,用手抚摸他身上的衬衣和裤子的质地,这些人身着破旧的欧式衣服,但岛上没有白种人。 克那特拉住几个最机灵的人,打手势告诉他们,请他们同他一起坐橡皮艇走。此刻一个高大魁梧的胖子缓步起来,克那特猜测他一定是族长,因为他头戴一顶旧军帽,说话声音洪亮威严,众人都给他让道。克那特操着挪威话和英语解释说他需要人手帮忙,并且必须要在其余的人漂起前赶回到木筏上去,这位族长笑容可掬,却听不懂他说的半个字。这些闹闹嚷嚷的人不顾克那特的一再反对,推推搡搡地把他拉进了村里。土人们宰杀猪狗,还有很多手捧着鲜果的漂亮姑娘款待他。显然土人们想令克那特在那儿过得尽可能舒服,可克那特却无动于衷,他一心想着向西漂去的木筏。土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希望我们能留在此地,他们算计着白人船上大量的稀有物品。假如能留住克那特,那么我们其余的人和那只莫名其妙的怪船必定会驶进来。无论什么船都不会把一个白人单独留在类似昂加陶那样的偏僻岛上。 又经历了一番稀奇的事情之后,克那特终于脱了身,他赶紧来到下面的橡皮艇那儿,小艇周遭围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正在好奇地打量它。他的万国语言总算把情况说清楚了,他们明白了他必须且急需在夜里赶回外面原来的船上去,那个船有急事必须马上起航。 可是当地人又耍了个花招,他们打手势告诉他说,我们其余的人正在岛的岬角处上岸。一时间克那特没辙了,这时海岸那边传来高声说话的声音,妇女和孩子正在给摇曳的篝火添柴。三只独木舟回来了,舟上的人带给克那特一张字条。他陷入困境之中。字条上命令指示他不准独个划船出海,而当地人又拒绝带他去。 接下来在当地人中间爆发了一场高声嘈杂的争论。那些在海上见过木筏的人很明白,用留下克那特来逼迫其余人上岸根本不可能。最后克那特用万国语软硬兼施,总算让三只独木舟上的人答应了陪他出海追赶“康铁基”号。他们在热带的夜色中向外海进发,后面拖着随波起伏的橡皮艇,当地人一动不动站在即将熄灭的篝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金发碧眼的朋友离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海涛托起独木舟的时候,克那特和土人们就看到远方海灯语的微光。两侧装着尖头浮板的狭长波利尼西亚独木舟,就像尖刀利刃般地划破水面往前冲去,可是克那特在踏上“康铁基”号粗大的圆木之前,始终有度日如年之感。 “在岸上玩得过瘾吧?”托斯坦心痒难耐地问道。 “哦,你真该去瞧瞧那些身穿草裙的姑娘们的舞姿!”克那特故意逗他。 我们卸下帆,把桨放到舱面上,六个人一齐爬进竹舱,在昂加陶海岸外面酣然入睡。 布满暗礁的水域 我们又在海上连续漂了三个昼夜,也没见到陆地的影子。 这次我们正好对准了可诅咒的塔库米和腊罗亚暗礁漂过去。 这些暗礁合伙锁住我们前方四十到五十英里的海面。我们竭尽全力向这些暗礁的北面掉转头想越过去。一天夜里,值班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来把我们都叫出来。 风向改变了,我们径直驶向塔库米暗礁。天开始下雨,前途缥缈迷茫。暗礁似乎已离我们不远了。 夜半时分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目前已到了逃生的时刻。想要由北方绕行已是不可能;相反,我们必须设法从南端跨越。我们根据风向掉转了风帆,扳过舵,随着背后变幻无常的北风开始了危险的航行。假如在我们越过五十英里长的暗礁以前来了东风,那我们就只好听天由命地等着触礁。 我们对木筏遇险时应该如何做,取得了一致的意见:要不顾一切地留在“康铁基”号上面。我们不能够往桅杆上爬,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会像熟透的水果那样一晃就往下掉;当波浪倾泻下来时,必须死死抱住桅杆的纤绳。我们把橡皮艇放在舱面上,在小艇上绑了一台防水电台、少量食品、水瓶与药品。一旦大家两手空空地闯过暗礁后,这些东西会自动漂到岸上去。我们系了一根带浮标的绳子在“康铁基”号尾部,如果木筏在暗礁上搁浅了,我们就能想办法把它拉过去。做好安排之后,我们就去睡觉,只留下舵手在雨中值班。 只要北风不变,我们就能够缓慢而有把握地沿着伏在水面上的珊瑚礁的前沿行驶。可是,一天下午风停息了,风再起时却转成了东风。根据埃里克的测量,我们已经往南去了很远,目前有可能绕过腊罗亚暗礁的最南端。我们必须想方设法转过去,前进到避浪处,然后再接着往远处的其他暗礁前进。 当夜幕降临时,我们已经在海上待了整整一百天了。 后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心里感到烦躁不安,波浪的运动有些异于往常。“康铁基”号的运动也与往常有些微不同。我们已对圆木运动的节奏变化更为敏感了。我马上就想到海岸的吸引力,我们正在靠近岸边。我接连不断地来回走动,爬上桅杆,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一直不能入眠。时间在悄悄地流逝。 清晨6点钟以前,托斯坦慌里慌张地爬下桅杆。他在前方远处看见了整整一排椰树掩映的小岛。首先我们把桨尽可能地推往南方。托斯坦看到的肯定是位于腊罗亚暗礁后面的一串珍珠似的小珊瑚岛。我们定然是被卷进了北去的急流。 7点半,整个西方水平线呈现出一排长满椰子树的小岛。最南端的岛大约位于我们船头的前方,因此在我们右舷的水平线上岛屿林立,长满一簇一簇的椰林,蜿蜒向北伸展,直到变成小点消失不见。离我们最近的也有四百海里。 登上桅杆,我们可以看到,即便我们的船头直指这串小岛的最末端,可是由于木筏横向漂动,我们不太可能顺着船头所指的方向驶进。我们正沿着对角线驶向暗礁。假如木筏的中心板不松动,我们还有可能绕过去。可鲨鱼在木筏尾部紧追不舍,我们根本无法潜入筏底用绳子重新把中心板绑牢。 我们明白能够在“康铁基”号上停留的时间仅有几个钟头了。我们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几小时做好触礁的准备。每个人都十分清楚到时候自己该做什么。我们早已清楚了自己的职责范围,到时候就不会惊慌失措到处乱踩别人的脚指头。风继续推动着我们前进,“康铁基”号一起一伏地颠簸着。波浪的混乱状态定是由于暗礁造成的,一些波浪往前推动,而另外一些则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撞岩墙后又被抛了回来。 我们的帆仍然胀得满满的,事到如今我们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但愿能侥幸绕过地岬。木筏半倾斜着渐渐靠向暗礁,从桅杆顶上可以看到,这一串椰林覆盖的小岛之间完全是由珊瑚礁连接而成的,这些珊瑚礁在水中半遮半露,在泛着白沫和水花四溅的海面上就如同一颗一颗的黑痣。腊罗亚珊瑚礁呈椭圆状,直径为二十五英里,附近的塔库米暗礁并不包括在内。它的长边面朝东方大海,我们就是从这一边颠簸着行近的。这个排列成一行的礁脉,本身只有几百码宽,在暗礁的后面就是优美恬静的一串小岛环绕着岛内宁静的环礁湖。 我们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注视着前方的水平线。蓝色的太平洋边缘被无情地撕裂并抛到了空中。我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曾经去过土阿莫土群岛,了无牵挂无忧无虑地站在陆地上向着东方眺望这片瑰丽的景观,眺望着宽阔的太平洋上冲来的巨浪在此处被击破。在木筏的南面,新的暗礁和岛屿接连不断地出现。我们一定是位于珊瑚礁大墙中段的外沿。 弃筏之前 “康铁基”号上正在为结束这次航行作着各种的准备。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搬进竹舱绑牢。记录、文件以及胶卷底片同其他不能浸泡的东西全装进了防水袋。我们用帆布盖住整个竹舱,并且用特别牢固的绳子捆了几道。当我们发现一切的希望都已破灭时,我们打开了毛竹舱面,用大砍刀割断了固定中心板的绳索。抽出中心板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上面长满了厚厚一层坚硬的藤壶。抽出中心板之后,木筏吃水只及横木底部,能够较为轻松地冲过暗礁。去掉中心板落下帆之后,木筏就完完全全用侧面前进了,总之,我们一切都听任风和海的安排了。 我们把手头上最长的绳子捆在自制的锚上,然后将锚固绳绑在左舷桅杆的梯蹬上,这样,把锚推进水里时,“康铁基”号就会用尾部迎浪。锚是用一只空水桶做的,里面盛满了用过的发报机电池和沉重的废弃物,桶的中心伸出几根坚固的呈十字形的红木棍。 我发出了第一号命令,也是最后一道命令:抱住木筏不得松手!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要紧紧抱稳了,让那九根大圆木去承受巨浪的压力。一旦落入海中,我们就只能听凭吸力的摆布而成为牺牲品,吸力会将我们在锐利的珊瑚礁上抛来抛去的。陡峭的浪坡能掀翻橡皮艇,如果载了人,我们几个的重量会使得橡皮艇在暗礁上扯得粉碎。可是圆木却早晚要被推上岸,只要想方设法牢牢趴在圆木上,我们同样可以一块上岸。 这时刻真是令人紧张,我们一筹莫展地一步一步漂向暗礁。木筏上毫无声息一片静寂,每个人都在竹舱和舱面之间弯着腰进进出出地忙着干活,或者沉默不语要不就只三言两语。从严峻的神色上可以看出大伙都认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是无从避免的,所有的人都不紧张,由此可以看出,大家都对木筏逐步树立起了一种毫不动摇的信心。因为如果它能渡我们漂洋过海,那它也就能把我们活着送上岸。 竹舱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捆得牢牢的食品箱和其他各种物资。无线电角落里几乎没有托斯坦工作的地方了,可是他正在发报。目前我们距离卡亚俄基地已有四千海里之遥,我们同那里的秘鲁海军军事学院保持着经常的联系,我们离海尔、佛兰克和美国的其他无线电爱好者就更远了。或许是天助我们,我们在头一天与一位老练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取得了联系,他就住在库克群岛的腊罗汤加,并且我们的报务员也一反常态,同他约定每日清晨增加一次通话。当我们一步步漂向暗礁时,托斯坦一直坐在那里按着电键呼叫腊罗汤加。 “康铁基”号的航海日记上这样记载着: ——8点15分:我们正缓缓靠近陆地。现在我们已能用肉眼从右舷上分辨出一棵棵的棕榈树。 ——8点45分:风向对我们更为不利了,绕行已是无望。所有的人都镇定如恒,在舱面上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前方礁岩上躺着一具类似帆船残骸的东西,也可能只是一堆漂上去的木头。 ——9点45分:风把我们吹向礁脉后面能看到的倒数第二个小岛。现在我们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珊瑚礁,就像一道用红白相间的材料筑成的色彩绚丽的墙,孤零零光秃秃地耸立在水中,护卫着所有的岛屿。沿暗礁一带白色的浪花溅入碧空之中,本奇特刚刚开出一顿丰盛的筵席,这是殊死搏斗前的最后一餐! 暗礁上躺着的确实是一艘遇难的船。现在我们离它已经很近,可以一直看到礁脉后面,明镜般的环礁湖对面的其他岛屿的轮廓。 写到此处时,激浪沉郁的轰鸣响声,声音来自整个礁脉,犹如万鼓齐鸣响彻云霄,预示着“康铁基”号扣人心弦的最后一刻即将到来。 ——9点50分:就快到了,我们正沿着礁脉漂浮。仅有百码左右了。托斯坦和腊罗汤加正通着话。对方听清楚了。现在必须包好日记了。大伙情绪高昂,前途未卜,但是我们终将战胜一切! 触 礁 几分钟之后我们匆匆把锚推下水,锚抓了底,“康铁基”号旋转180度,用筏尾以内侧迎向拍岸浪。我们乘着木筏又坚持了宝贵的几分钟,同时,托斯坦坐着飞快地敲击着电键。此刻已接通了腊罗汤加。破碎的巨浪在空中轰隆作响,波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人都在舱面紧张工作,这时托斯坦已将电文发出。他说我们正漂往腊罗亚暗礁,并且要求腊罗汤加每小时都用同样波长收听。如果我们在三十六小时后依然没有音信,腊罗汤加务必通知华盛顿的挪威大使馆。托斯坦的最后一句话是: “好,只剩下五十码了,到了!再见!” 他随即关掉电台,克那特封好文件,二人迅速爬到舱面上,与我们会合。此时锚已经明显地松开了。 波涛越掀越高,两浪之间夹着深深的波谷,我们感觉到木筏一起一伏掀动,也是越掀越高。 我又一次高声命令道:“抓紧,别管其他物资,抓紧!” 这时我们已来到瀑布跟前,听不到从整个礁脉传来的持续的轰隆声。此刻我们听到的只是冲击暗礁的砰砰巨响。 所有人都站着做好了准备,每个人抓住一根自己觉得最牢固的绳子。在最后的那一刻埃里克独自爬进了竹舱,该做的事他都已做了,只是没找到他的鞋! 由于尾部是触礁时震动得最厉害的地方,所以靠近筏尾处没有一个人。从筏尾处伸向桅杆顶的两根坚固的纤绳也不安全。因为一旦桅杆倒下,两根纤绳便会被甩到海里去,一直甩到礁石那边去。赫尔曼、本奇特和托斯坦已站在竹墙前面坚固的木箱上面,赫尔曼抓住了一根拉撑屋脊的纤绳,另外的人则拉住两根从桅杆顶上伸下来平常用来吊帆的绳子。 克那特与我选择了从木筏头部伸向桅杆顶。绳子,我们认为,假如桅杆、竹舱和所有东西都落入海中,船头这根缆绳仍然会落在木筏上,因为此刻是船头对着浪头。 当我们看到木筏已被波浪托起来时,就割断了锚,于是木筏前进。脚下的浪往上涌着,我们觉出“康铁基”号已被举到了半空中。关键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我们飞速冲上浪脊,脚下颤抖的木筏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我们激动得热血沸腾。只记得我当时想不起该喊什么,只是挥舞着手臂高呼“冲啊!”这毕竟也是一种安慰,无论如何也不会坏事。其余的人都以为我疯了,不过他们也是个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在露齿而笑。我们随着由背后冲来的狂澜狂奔向前,这是“康铁基”号不可避免的磨难。一切都会化险为夷,我们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我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又一座浪山从背后崛起,犹如一堵珠光宝气的翡翠墙。当我们往下跌落时,它从后面滚过来,就在我看见它腾空而起的一刹那,我就像挨了重重的一击,全身浸到洪水之中。只觉得浑身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的吸引,我只好绷紧浑身的肌肉,心心念念想着一件事——抓紧、抓紧!我觉得在这种生死关头,即便胳膊拉断了,脑子也不会命令它放手,事实也的确如此。然后我感到这座水山正在流走,身上的吸力也逐渐减弱。当这座大山和那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以及碰击声过去之后,我看见身旁的克那特仍死死抓住缆绳,全身缩成一团。从后面望过去,这道巨浪的顶仿佛是平的,呈暗灰色。当浪经过时,它扫过竹舱的屋脊,此时屋脊依旧露在水面上,屋脊上吊着的那三个人被冲过来的水压在了屋面上。 我们继续漂浮着。 一瞬间我又怀抱着绳子紧了紧,用胳膊和腿盘住这根粗绳。本奇特松开手,一跃而起跳到站在箱子上的那些人中间去了,那里有竹舱替他们承受水压。我听见他们在大声地互相安慰着,就在此时,我又看到一堵绿墙平地而起涌向木筏。我大呼一声“注意”,随后紧紧缩成一团。刹那间又一次翻江倒海,“康铁基”号完全淹没在大水之中。海水竭尽全力对这几个小小的球形人体连推带拉。第二个浪头冲了过去,紧跟着又来了第三个同样大小的波浪。 这时候我听到克那特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此刻他正紧紧附在了绳梯上。 “看这木筏——真能顶啊!” 三道巨浪过去了,只有桅杆和竹舱被打得稍稍有些歪斜。我们胸中又充溢着一种战胜了自然力量的自豪感,这种胜利的喜悦同时又给我们平添了无尽的力量。 这时我又看到一座高耸的浪山涌来,它比前几个都高。我又向后面的人大喊一声“注意”,同时在仓促中拼命往纤绳上爬,然后死死悬吊在绳上。我侧着身子随即隐没在高耸的绿墙里。那几个靠近筏尾的人眼睁睁看着我先被吞没,他们估计水墙高达二十五英尺,我被吞没的地方距离浪花四溅的浪冠还有十五英尺。随后巨浪来到他们跟前,我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紧,抓紧,抓紧! 这一次我们一定是触了礁。我自己只感到纤绳忽然间绷紧了,抽搐一般忽松忽紧。由于我正悬在半空中,我也弄不清这三番五次的撞击是来自上方还是下部。我们浸在水里的时间总共才几秒钟,可是所需要耐力却超乎寻常,不是一般体力所能负荷的。人体机制所蕴涵的力量远远大于肌肉的力量,我下了决心,如果我注定要死,我就要像这纤绳上的绳结一样,保持这种姿势死去。巨浪轰隆隆经过头顶往前滚去,轰鸣过后眼前一片狼藉。“康铁基”号有如受到魔术杖的一触,景物皆非。我们在海上看了多少个星期多少个月的木筏已不复存在了,仅仅几秒钟,我们的乐园就成了一片碎木残骸。 生死之间 我发现木筏上除了我之外就剩下一个人,他扁平地横贴着竹舱的屋顶上,面朝下,双臂顺着身子两侧直直地伸着,竹舱犹如纸房子似的给压塌了,倒向筏尾右舷。这个一动不动的人是赫尔曼,他毫无声息地趴在那儿。这时山一般的波涛越过礁岩滚了进来,从身旁掠过。右舷的硬木桅杆像火柴棍似的断了,上面一截落下时,正好打在竹舱顶上,所以桅杆以及杆上的附属物都以不大的角度斜躺在右舷一侧的礁石上,筏尾放桨的木墩子被纵向扭曲,横梁断了,导向桨片片破碎。木筏头部像雪茄烟盒一样被击得粉碎,整个舱面像湿纸一样贴在竹舱的前墙、木箱、铁桶、帆布以及其他东西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竹竿,眼前的景象一片混乱。 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凉意。我独自活着有何意义?在这次的突击之中哪怕仅仅损失一人,所有的精力就白费了。在最后这一次波浪冲击以后,目前我只见到了一个人形。就在此刻,木筏外面出现了托斯坦耸肩缩腿的模样。他就像猴子那样吊着桅杆顶部伸下来的那根绳子上,正想办法回到木筏上来,他爬上了竹舱前的那堆废墟。这时赫尔曼也转头勉强笑了一下好让我放心,可他依旧一动不动。我没有把握地大声呼喊着,想知道其他人在哪儿。我听到本奇特沉着地大声说:所有的人都在筏上。他们全部抱着绳子躺在用竹舱乱七八糟拧成的那面篱障后边。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就在这时海潮回流正将“康铁基”号从巫婆的汤镬中往外拖,可另一个新浪又从木筏上滚滚而过。我最后一次提起嗓子在隆隆的怒涛中高喊一声:“抓紧!”这也是我唯一可做的事,然后我抓牢缆绳冲进洪流,在这漫长的两三秒内,水山压顶涌来,又奔腾而去。我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我眼看着圆木的前端在锐利的珊瑚岩的石坎上撞来撞去,总也不能越过去。紧接着我们又被吸走。我又看了一眼那两个横卧在竹舱屋脊上的人,彼此没再露出笑容。我听到那堆乱糟糟的竹子后面有个冷静的声音说:“这可不行。” 我也不禁觉得心灰意冷。随着桅杆顶越来越往右舷外侧倾斜,我也吊在了木筏外面的一根松垂的绳子上。又一个浪头袭来。巨浪过后我已是筋疲力尽,一心只想着回到圆木上,躲在篱障后面。回流退净后,我首次看到身下狰狞的红色礁石,看见托斯坦手里握着从桅杆顶垂下来的绳子的末梢,弓着身子站在亮闪闪的珊瑚上面。克那特站在筏尾正要向下跳。我大声疾呼不让大伙离开木筏,托斯坦像猫一样又跳回木筏上,他是被海浪卷下去的。 又有两三个浪头从我们身上滚过,力量越来越弱。我已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波涛夹杂着浪花流来滚去,我自己越沉越低,我们被巨浪举得高高地越过红色礁石。后来冲来的只有泛着白沫,含有盐水气味的呈旋涡状的浪花了,此时我已能在木筏上走动,大伙一起朝着高高翘起在礁石上的木筏尾部走去。 克那特手握垂在筏尾外边的绳子,毛着腰跳到礁石上。待回流流尽之后,他又蹚着打旋的水往里走了三十米左右,手中始终没松开绳子,此时又一个水花四溅的巨浪冲向他,散开来如一股洪流从平坦的礁石上流回海里。 接着埃里克穿着鞋从业已倒塌的竹舱中爬出来。如果当初大伙都跟他一样,就会轻轻松松地躲过这场灾难。竹舱并未被掀掉,只是压扁了而已,上面覆盖着帆布,所以埃里克纹丝不动地平躺在货物中间,耳听着海水落在上面的阵阵轰鸣,同时已倒塌的竹墙被压弯了下来。桅杆倒时,本奇特被轻击了一下,可他设法爬进已倒塌的竹舱,紧挨着埃里克躺下。假如我们事先知道这左一道右一道的绳索是如此的结实,竹席上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能和圆木始终不分离,我们大伙早该躺在竹舱里面。 这时埃里克已在圆木的后端准备好,等水退了之后,他也跳到礁石上。接着赫尔曼和本奇特也跳了下来。每当浪一涌上来,木筏就被往里推进一些,待到托斯坦与我要跳的时候,木筏已被冲上礁石很远了,跳与不跳已经无所谓了。于是大伙开始抢救物资。 现在我们距离礁石上那个凶险的石坎已有二十码,只有在石坎处与石坎外面时才会受到前拥后逐的条状浪的冲击。珊瑚虫故意把珊瑚礁筑得极高,只有当浪巅的海水可以越过我们进入鱼虾满塘的环礁湖中。湖里是珊瑚的天堂,里面长满了千姿百态、色彩绚丽的珊瑚枝。 其他人在礁石里面很远的地方才找到橡皮艇,它漂浮在那儿,进了好多水。他们倒出橡皮艇里面的水,把它拖回到木筏残骸旁边,在小艇里装上迫切需要的物资,如无线电台、食物和水瓶。我们拖着它越过礁石,把物资堆在一块巨大的珊瑚岩的顶上,这块孤零零犹如大陨石一般的珊瑚岩旷立在礁石的内侧。然后我们又返回去搬东西。没有人知道涨潮时,海水会如何。 在礁石上内陆的浅水处我们看到有个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们蹚水过去把它拾了起来,我们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两个空罐头筒。我们觉得这种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些东西,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个罐头相当亮,是新近打开的,上面印有“菠萝”的字样,同我们为军需部试验的战地食品上的字迹完全相同。原来这是我们在“康铁基”号上用完最后一餐之后扔到海里的那两只菠萝罐头,我们紧跟在它们后面爬上了礁岩。 我们站在重重叠叠的珊瑚岩上,在高低不平的湖底涉水前进,水深时而及踝,时而没胸,这主要是看湖底到底是深沟还是浅流了。海葵和珊瑚令整个礁脉犹如一座红黄白绿掩映,遍布苔藓、仙人掌的石花和岩石花园。五颜六色的珊瑚虫、海藻、贝类动物、海蛞蝓与千奇百怪的鱼类在水中随处可见。深沟中,四英尺长的鲨鱼在清澈的水中悄悄游向我们,只要我们用手轻击水面,它们便反身逃走,躲在远处再不敢靠近。 在我们木筏搁浅处的周围只有一潭潭死水与一摊摊珊瑚,往里去便是蔚蓝色的环礁湖。潮水正在退去,我们见到四周不断有珊瑚露出水面,拍岸浪沿着礁脉一带接连不断地轰鸣,事实上却已跌落了一层楼高。下一次涨潮时,谁也弄不清这片狭窄的礁脉上将会是何种情形。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礁脉有如一道半浸在水中的城墙朝着南北两个方向延伸过去。城墙南端是一座覆盖着高大的椰子树的长条形岛屿。在我们的正北方大约六七百码的地方,有另一座小得多的椰树岛。这座小岛位于环礁的中间,岛上椰树参天,白色的河滩一直延伸到宁静的环礁湖。整座岛看上去就似一个塞得满满的绿色花篮,或者是一小块集锦荟萃的洞天福地。 最后的“康铁基”号木筏 我们选中了这座岛。 站在我身旁的赫尔曼,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喜气洋洋的。他沉默不语,只是摊开双手无声地笑着。“康铁基”号仍躺在远处的礁脉上,飞溅的水花从它上方越过。木筏是毁了,不过毁得值得。木筏上的一切都已粉碎,可是从厄瓜多尔的克维多森林里来的九根轻木树干完好如初。它们救了我们,大海只夺去了一小部分物资,装在竹舱内的东西依然丝毫未动。我们拿走了木筏上的一切有实用价值的东西,目前已安稳地堆在礁脉里面被烈日炙烤着的大岩石的顶上。 自跳下木筏以后,我实在很想再去瞧瞧那些在木筏前面扭来扭去的舟。如今那几根粗壮的轻木搁浅在礁石上六英寸深的水中,木筏头部下面只有棕色的海蛞蝓在蠕动。舟已消失无踪。海豚也不见了。只有一种长着孔雀羽毛图案、尾鳍平整的不知名的扁平鱼,好奇地在圆木中间游来游去。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崭新的世界。好友螃蟹约翰已经不辞而别,或许已在这里觅到了安身之所。 我又最后巡视了一遍木筏残骸,在一只压扁的筐中看到一株椰树幼苗。它从一只椰子眼里长出了1英寸长,两条根从筐下伸了出来。我手拿椰果涉水走上岛上。在我前面不远处,克那特的手臂下面夹着他在途中花了不少工夫做成的木筏模型,他也正兴高采烈地蹚水朝陆地走去。我们很快超过了本奇特。他实在是一位出色的伙食管理员,他的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胡子直往下淌水,正弓身推着一只大箱子,每当礁石外的拍岸浪往环礁湖里灌一次水,他面前的箱子就上下起伏一下。他得意扬扬地揭开箱盖,这是装炊具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煤油炉子和炊事用品。 我永远无法忘怀在礁石上蹚水走上阴凉的椰树岛时的情景,我们越走越近,岛也就越变越大。走上洒满阳光的沙滩之后,我脱掉了鞋子,光着脚趾伸进温暖干燥沙子里面,仿佛我就为了看那一个个脚印。深深的足迹一直延伸到椰树底下的沙滩上。不久椰树就遮住了天空,我继续前进,一直走到小岛的中央。一簇簇的椰子树下垂着沉甸甸的绿色椰果,有的茂密的灌木丛上笼罩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花,花香熏人欲醉。在岛的深处,两只温顺的燕鸥绕着我的肩膀翱翔,如白云般轻盈。脚边的蜥蜴箭一般地窜开,岛上最重要的居民是大个的血红色寄居蟹,它们柔软的后体上黏着偷来的鸡蛋大的蜗牛壳,步履蹒跚地到处爬动。 这景象弄得我如痴如醉,一下子跪在地上,把十个指头深深插入了温暖干燥的沙土里面。 来到天堂 航海结束了。大伙都活着。我们搁浅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南海小岛之上。多美的岛啊!托斯坦走过来,把口袋一扔就仰面躺下,望着天空中的椰树巅,那两只轻盈的白鸟悄无声息地盘旋在我们头上。不一会儿我们六人全在这里躺下了。永远都活跃的赫尔曼爬上一颗小椰子树,摘下一棵绿色的大椰子。我们用大砍刀削去椰子柔软的顶端,把这世上最甘美清凉的饮料——从不长籽的嫩椰子里流出的甘甜透凉的椰汁——倒进喉咙。树林外边守护着天堂之门的礁石处,阵阵战鼓声单调地在那儿重复回响着。 “地狱太潮湿了一点”,本奇特说,“不过天堂却和我想的大致相同。” 我们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地上,对着椰树顶上往西飘去的白色贸易风云团发出会心的微笑。如今我们已不需坐以待毙地听任大海摆布了,现在我们是躺在波利尼西亚一座静止安宁的岛上。 在我们舒展着身子静卧地上时,岛外的激浪沿着海天一线毫不停辍地像火车一样发出隆隆巨响。 本奇特说得对极了:这就是天堂! 【注释】 (1)打摩尔斯电码用的灯——译者注。 第八章 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 鲁宾孙生涯 我们置身其中的小岛是一座荒岛。我们很快便熟悉了所有的椰树林和海滩,因为这座岛全长不足二百码。最高点比环礁湖仅高出不到六英尺。 头顶上的椰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绿色椰子,它的厚皮里面包裹着清凉的椰汁,把它与热带太阳隔绝开来,因此我们在最初的几周里不会受渴。此外还有熟透的椰子,大群的寄生蟹和环礁湖中形态各异的鱼。我们的生活蛮好的。 我们在岛的北面发现了一个没有涂过漆的古老的木十字架,已经陷入珊瑚沙一半。从此处顺礁脉往北望去,可看到那艘光秃秃的沉船,它就是我们抵达到礁岩之后驶往搁浅处的中途看到的那艘。再往北在一片蓝蓝的迷雾中露出一簇椰树林,那是另外一座小岛。南面的那座树木葱茏的岛就近多了,那儿也是荒无人烟的孤岛,不过此时我们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理会这些。 鲁宾孙?克鲁索?黑索伯格(1)带着一顶宽边草帽一瘸一拐地走来,两只手捧着到处乱爬的寄生蟹。克那特点着了干柴,不久我们就吃着螃蟹喝着椰汁咖啡,进了一餐。 “登岸的感觉不错吧,伙计们?”克那特兴致勃勃地问大伙。 航海途中他已在昂加陶享受过一回这种滋味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踉跄了一下,把半壶开水倒在了本奇特的光脚丫上。在木筏上航行了一百零一天之后,第一天上岸大伙都有些步履蹒跚,我们在树中间走着走着便会突然放缓脚步,这是因为我们为了预防想象中的浪头就用力蹬一下脚。 本奇特给大家分发餐具时,埃里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犹记得我们在木筏上吃完最后一餐之后,我便趴在木筏边上像平常一样洗碗,埃里克却望着暗礁说:“今天我们不用费这个事了。”这时他在炊具箱里找到他的餐具,他的餐具竟和我的一样干净。 吃完饭,我们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动手将被水浸过的电台装配起来。我们必须加紧干,好让托斯坦和克那特发报,以免腊罗汤加的那个人去报告我们全体遇难的消息。 我们已把大部分电台装备弄上岸了。本奇特在一堆漂到礁石上的东西中间找到了一只箱子,他用手一摸就被电打得弹起老高,里面装的无疑是无线电器材。当报务员拧松螺栓接上线开始组装时,我们其余人就动手搭帐篷。 我们在外面的木筏残骸那儿找到了已被水浸透的沉重的帆,把它拖到岸上来。在一小块空地上,我们把帆拴在两棵粗大的椰树之间,面朝环礁湖,用两根漂上来的毛竹撑起另外两只角。一丛茂密的开满小花的野生灌木丛将帆团团围住,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屋顶和三面墙。屋前是波光粼粼的环湖,屋内迷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好个洞天福地。我们都无声地笑着,充分领略这一份安逸舒适的滋味。我们拔掉了从沙土中伸出的碍手碍脚的珊瑚枝,用鲜绿的椰子叶铺床。暮色来临以前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尽情休息,仰望着头顶上康铁基老人长着大胡子的和蔼的脸。他已不可能乘着背后的东风挺起胸膛了。如今他一动也不动地仰卧着凝视着波利尼西亚上空闪烁着的点点繁星。 我们把浸湿的旗帜与睡袋晾在周围灌木丛上,受潮的物品晒在沙地上。在这个日光充裕的岛上只需晒一天,一切都会干透。连报务员也只能暂停工作,等着次日让太阳晒干机器内部。我们从树上取下睡袋走进屋内,彼此吹嘘着自个儿的睡袋怎么怎么干。本奇特赢了,因为他翻身时睡袋没有吱吱的水声。唉!再也没有比美美地睡上一觉更妙的事了! 次日清晨日出时分我们醒了,帆布往下鼓着,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新鲜雨水。本奇特负责贮藏这笔天赐的财富,而后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环礁湖上把几条奇形怪状的早餐用的鱼扔到陆地上,这些鱼是他先前赶进沙滩的沟里去的。 那夜,赫尔曼从利马出发前曾受过伤的脖子和背部又开始疼了,埃里克先前已消失的腰疼也复发了。除此外我们此次跨越暗礁所受的损失可谓微乎其微,仅仅擦伤了几处皮而已。当然本奇特例外,桅杆倒下时,他的前额被撞了一下,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而我的模样则与众不同,由于拼命摞着绳索,四肢上下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大伙的状态都不错,于是早饭前我们就都去那诱人的波光粼粼的清凉湖中去泡了一下。贸易风吹皱了远处蔚蓝的湖面,环礁湖格外宽阔,放眼观去只见到对岸一排雾霭迷漫的绿色椰林岛的树巅,那就是环礁的另一半。我们这一边是岛的背水面,贸易风在茂密蓬松的椰子树冠之间温柔地发出轻响,轻摇着树叶,而树下的环礁湖如同镜面一般,倒映出它们妖娆的身姿。苦咸的湖水清澈见底,九英尺深处色彩艳丽的珊瑚看上去就如同在水皮下面,我们唯恐游泳时弄破了指头。湖水中各种各样的美丽的彩斑鱼成群结队地来回游动着。这里是尽情放纵的乐土。清凉的湖水令人心旷神怡,阴凉处的空气暖融融的又干燥宜人。可是今天我们必须尽快上岸。在今天一天之内,如果腊罗汤加得不到木筏的消息,他就要发布我们的死讯了。 沉默的发报机 骄阳炙烤着放在珊瑚石板上的线圈和零件,托斯坦和克那特在接线头拧螺栓。一整天过去了。气氛越来越紧张。我们其余的人放下所有工作围拢在发报机旁边,希望可以帮得上忙。我们必须要在晚上10点钟以前发报。这是三十六小时的最后期限,届时腊罗汤加岛上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就将呼叫飞机来救援。 中午已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太阳落山了。但愿腊罗汤加岛上的那人能够控制自己!7点、8点、9点。空气紧张得快要令人窒息了。发报机毫无反应,不过阳台“NC-173型”发报机标盘的最下方的一行有的地方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我们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音乐声。可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所在的波段却杳无音信。但是情况在缓缓地好转,也许是一个湿线圈正从一端渐渐往里变干。发报机依然毫无生气,到处迸着短路的火花。 只剩下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了。这台发报机了无指望,我们放弃了正规发报机,又去试验那台战时用的小型特工电台。白天我们已试过好几次都没结果。如今也许多多少少又干了一点。所有的电池全部毁坏了,我们在用一台手摇发电机发电。这个东西颇为沉重,我们四个外行,一整天都轮流坐在那里摇那个破机器。 三十六小时的期限立刻就要到了。我记得有人小声地说“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然后就再无人看表了。像以往一样,发报机依然沉默着,但收报机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却趋向于所要搜寻的波长。突然腊罗汤加那个人的频率哗哗地有了声响,我们猜测他可能与塔希提的无线电台保持着经常的联系。不多时我们收到了由腊罗汤加发出的电文中的一句零零星星的句子: “……萨摩亚这一带没有飞机。我断定……” 之后就又不通了。已紧张得无以复加了。他们打算干什么?难道已派了飞机和救援小组吗?目前可以断定,太空中到处都是关于我们的消息。 两位报务员拼命地干着活。他们与我们坐着摇发电机的人一样,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淌。电功率开始缓慢进入发报机的天线,惊喜交加的托斯坦指着度盘上慢慢上升的指针,他按下了摩尔斯电键。接通了! 我们使劲摇着电柄,与此同时托斯坦开始呼叫腊罗汤加。没有回音。再呼叫。现在发报机也开始工作,可腊罗汤加却全无音讯。我们转而呼叫洛杉矶的海尔和佛兰克以及利马的海军学院,但是没有人回答。 无奈之下托斯坦发了CQ信号:这就是向全世界所有搜叫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专用频率的电台发出呼叫。 这个信号起了一些作用。现在一个微弱的声音开始出现在耳机中,他在不紧不慢地呼叫我们。我们再次呼叫说我们听到了。接着这个耳机中一个声音缓缓地说: “我叫保罗,住在科罗拉多州。你是谁,住在何处?” 这是一位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托斯坦按住电键,同时我们拼命摇电柄,他答道:“这里是‘康铁基’号。我们在太平洋的一座荒岛搁浅了。” 保罗不相信这个电文。他以为是附近街区上一个无线电业余爱好者在捉弄他,因此他再也没出现。我们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我们坐在荒岛上的棕榈树下,望着满天的星斗,却无人相信我们的话。 托斯坦不愿就此罢休,他连续不断地按着电键发着“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平安无事”,我们必须不顾一切地阻止救援队从太平洋那边出发。 然后我们从收报机中听到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在说: “既然平安无事,为何如此着急?” 之后耳机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动静。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真想蹦到半空中摇下所有的椰子,若不是腊罗汤加和亲爱的海尔忽然间都收听到我们的信息的话,天晓得我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海尔说当他再度收听到U2B电台之后兴奋得哭了出来。紧张就在一瞬间消失了,我们这几个在南海荒岛上的人又一次变得孤独而无人问津了。我们已筋疲力尽,于是就进屋躺在了棕榈叶卧榻之上。 荒岛乐事 次日我们悠闲自在地享受了一整天。有人去洗海水浴,有人钓鱼,还有人去礁岩处搜寻千奇百怪的海生动物,而精力最旺盛的人则清洁住处、美化周围环境。我们在树林边上对着“康铁基”号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四周围上树叶,把由秘鲁带来的那株发芽的椰树幼苗栽下去。在旁边,正好对着“康铁基”号搁浅处,我们用珊瑚堆了一个圆锥形的标记。 夜晚,潮水推得“康铁基”号更贴近陆地,根本就是躺在干涸的土地之上,周遭仅有几潭水洼,它在礁石上行过好长一段路,被挤在了一大堆大块珊瑚岩的中间。 埃里克与赫尔曼躺在暖洋洋的沙滩上晒了个够,完全恢复了精神之后,就急不可耐地沿着礁脉往南走去,想去看看位于南边的那个大岛。我提醒他们不但要小心鲨鱼,更要提防鳗鱼,所以二人都别了一把长长的砍刀在裤带上。我知道有一种以珊瑚礁为栖息地的凶猛的鳗鱼,它那长长的毒牙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断人的腿。这种恶鱼进行攻击时扭动着身子,快如闪电。因此当地人敢绕着鲨鱼游泳却对鳗鱼讳莫如深。 他们二人在礁脉上涉水往南前进,中途偶有水深之处,水的流向不定,遇到这种时候他们就游水过去。他们终于平安抵达大岛,蹚着水上了岸。该岛狭长,椰子树遍及全岛,往南一直延伸到很远处,岛的两岸是阳光充足的沙滩,外部有暗礁围护。他们沿岛继续南行一直走到最南端。这里是覆盖着一层白沫的暗礁,从此处再往南延伸就通往远处的其他岛屿。他们在那儿发现了一艘大船的残骸。这是一艘四桅船,船身断为两截躺在岸上。这是一艘古老的西班牙帆船,上面装载着钢轨,暗礁一带全是生了锈的钢轨。他们返回时走的岛的另一面,整个沙滩连一个足迹也没有。 归途中,在穿越暗礁时他们接连不断地碰到奇形怪状的鱼,正准备捉回去,此时至少有八条鳗鱼对他们进行突袭。他们一见鳗鱼在清澈的水游过来,赶紧跳上一块小珊瑚岩上,几条鱼就围在岩石下面扭来扭去地打转。这几个细长的凶恶东西有小腿那样粗细,周身像毒蛇一样布满了绿色和黑色的斑点。窄小的头部长着两只恶狠的眼睛,牙齿尖锐如钻头,足有一英寸长。二人用大砍刀砍那条朝着他们扭来摆去摇摇晃晃的小脑袋,砍掉一个,又伤了另一条。海水中的血腥味立时招来了一大群年幼的蓝鲨,它们冲向那两条死伤的鳗鱼,这时埃里克和赫尔曼趁乱跳到另一块珊瑚礁上逃走了。 就在同一天,我蹚水往岛上走时,一个东西飞快把我的脚脖子从两边死死抱住不放。原来是一条章鱼,个头不大,可脚被章鱼冰凉的爪子缠住,还近距离看着这个尖嘴的红蓝色袋形身子的丑恶小眼,心里极不舒服,我拼命拉回腿来,可这条不足三英尺的小章鱼紧紧缠住不放,也被拉了过来。一定是我腿上的绷带把它招来的。我吃力地拖着腿走向岸上,同时也带走了那缠在腿上的一躯体。直走到干沙滩边上它才松手,缓缓退向浅水中,张着几条手臂,眼睛还瞪着岸上,仿佛如果我再返回去,它还将再次袭击。我朝它扔了几块珊瑚这才逼走它。 大伙在外面暗礁上的种种遭遇给我们在岛内天堂般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笑料。但是我们可不能终其一生待在此处,我们得想办法回到外面的世界里去。一周以后,“康铁基”号已经磕磕碰碰地移到了暗礁的正中,卡在旱地之上。几根大圆木强行向环礁湖前进时,碰断了好多珊瑚板,如今木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无论如何推扯也于事无补。只要能把破木筏弄到环礁湖,我们就可以把桅杆绑好升上风帆,乘风横渡去对岸侦察一下情况。如果有人也一定是水平线东面的那几个岛上,那儿的珊瑚礁面向背风面。 酋长莅临康铁基岛 日子一天天溜走,一天上午我们的几个同伴飞快跑回来说,他们看到一张白帆在环礁湖上移动,我们从棕榈树上看见一个小白点,湛蓝的湖水把它衬托得分外洁白。显然对岸有一艘船,可以看出来它是在逆风行驶。不多时又出现了第二艘。 上午逐渐过去了,两艘船也越变越大、越行越近,它们径直向我们驶来。我们在一棵棕榈树上升起了法国国旗,同时用一根杆子挥舞着挪威国旗。此刻一只帆船已离我们非常近了,我们已经可以分辨出这是一艘波利尼西亚带桨叉的独木舟。船帆是新式的。船头站着两个棕色皮肤的人在看着我们。我们朝他们挥手,他们也挥手并驶向过来。 “亚——欧拉——纳。”我们操着波利尼西亚语打招呼。 “亚——欧拉——纳。”他们一齐喊道,一人跳下船,随手牵着身后的独木舟,从浅滩上向我们走来。 这两个人身穿白人的衣服,棕色皮肤。他们裸露着双腿,身材高大,头戴自制的遮阳草帽。他们上岸走向我们时,颇有些迟疑不决,可是当我们面带笑容逐一和他们握手时,他们展露出两排珍珠般的洁白牙齿对我们笑了,有时这比语言更能传情达意。 我们用波利尼西亚语打招呼,令这两个船上的人大为吃惊,颇为高兴,一如当初他们在昂加陶岛上的同族用英语道“晚安”令我们受骗上当一样,他们滔滔不绝地用波利尼西亚语说了好半天,才发现原来他们只是在对牛弹琴。之后他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和善地呵呵笑着,同时用手指着另一艘向我们驶来的独木舟。 这只独木舟上有三个人,当他们涉水上岸同我们打招呼时,其中一人似乎会说几句法语。他告诉我们说,对岸的岛上有一座当地土著的村落,几天前的晚上,他们从岛上看到了我们的火光。穿过腊罗亚暗礁进入环礁湖周围的岛上只有一条通道,并且正好从村前经过,所以凡是由暗礁里面的岛上去的人,村里人都看得见。村里老人们的看法是,东方礁岩上的火光是鬼火神功,而绝非人为的。于是尽管他们十分好奇却也不敢过来看。后来一只残旧的破箱子从湖上漂过去,上面印着字。有两个去过塔希提岛的人认识字母,他们拼出了上面的字母,念出木板上印的大黑字是“铁基”。这样一来更加证明了礁岩上确实有鬼了,因为铁基是本族的早已辞世的先祖,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后来又从湖上漂来了罐头装的面包、香烟、可可,另外还有一只装着一双旧鞋的箱子。于是众人终于得知东边暗礁上有船遇险了,酋长这才派了两只船来找寻生还的人,夜里看到的即是这些人点的火。 在同伴的怂恿下,那个会讲法语的棕色朋友问我们为何从湖上漂过去的木板上有“铁基”字样。我们解释说我们的所有装备都有这两个字,它是我们所乘木筏的名字。 我们的新朋友听说木筏上所有的人都平安无恙,木筏搁浅了,以及外面暗礁上那个扁而平的残骸便是我们来时乘的木筏时,他们感到惊讶不已。他们让我们全体人员立即上船,要带我们到村子里去,我们谢绝了,因为我们从礁岩上想把木筏弄出来,然后再走。他们瞧着外面礁岩上那个扁平的新鲜玩意儿惊奇地张大了嘴。难道我们还想再使那个残缺不全的船体漂浮在水中吗?末了那位发言人坚决地说,我们必须跟他们回去。酋长下过命令,带不回我们他们也不用再回去了。 后来我们决定让一个人随当地人去见酋长,然后再回来告诉大伙岛上的情形。我们不想把木筏残骸扔在礁岩上不管,也不可能把所有装备都丢在我们的小岛上。本奇特跟着土著走了,他们把小船从沙滩上推上去,不一会就在和风的吹送下往西消失不见了。 次日水平线上帆樯林立,看情形当地人驾着所有的船只来接我们了。 整个船队逆风驶向我们,当它们驶到近前时,我们看到我们的朋友本奇特在第一艘独木舟上挥动着帽子,在他身旁站着一个棕色皮肤的人。他对我们喊道,酋长亲自跟他来了,我们五个人恭恭敬敬地列队恭候于他们涉水登岸处。 本奇特礼貌有加地把我们引荐给酋长。本奇特告诉我们酋长的名字叫台皮乌拉依阿里?台里法陶,可一旦我们称呼他台卡时,他就问我们指的是谁。我们便叫他台卡。 台卡是一位又瘦又高的波利尼西亚人,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是一位塔希提岛上世胄要人的后裔,腊罗亚与塔库米两个群岛的酋长。他在塔希提岛上受过教育,因此会讲法语,能说也能写。他告诉我,挪威的首都是克里斯蒂阿尼亚,并问我是否认识宾克罗斯贝(2)。他还告诉我们近十年来仅有三艘外国船来过腊罗亚,但本地装运椰子的纵帆船每年要从塔希提岛来村里好几次,用商品交换椰子仁。最近几周他们正在等着那艘船,它随时都有可能抵达。 根据本奇特的报告总结起来说就是,岛上没有学校、无线电或白人,但是村里的一百二十七号波利尼西亚人已竭尽全力要把我们安排得舒适安逸,并将在我们抵达时隆重款待。 酋长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看一看那艘把我们安全送上岸的木筏。我们蹚着水往外面的“康铁基”号走去,身后跟着一大串土人。当我们走近木筏的时候,当地人忽然停步发出惊叹声一齐议论起来。此时我们已能清楚地看见“康铁基”号了,一个土人脱口而出: “那不是船,是爬爬!” “爬爬。”土人们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们从暗礁上走过蹚得水花四溅,跑过去爬上“康铁基”号。他们像孩童般兴高采烈地四处跑着,摸着圆木、竹席与绳子。酋长也同样兴致很高,他走回来用询问神情重复着那句话: “铁基不是船,是爬爬。” 波利尼西亚语中“爬爬”就是“木筏”或者“平台”的意思,在复活节岛上人还用这个字指当地的独木舟。酋长告诉我们说,这种爬爬早已不存在了,不过村里最老的人还可以讲述关于爬爬的事。土人们高谈阔论,对那几根巨大的轻木树干赞不绝口,却对缆绳正眼都不瞧一下。这种缆绳在海水与阳光下只能用几个月。他们得意扬扬地把他们船上的绳索拿给我们看,这是他们自己用椰棕编的,已在海上用了五年还和新的一模一样。 当我们涉水回到我们自己的小岛之后,大伙把这座岛命名为费努阿?康铁基,也即康铁基岛。这是大伙都会用波利尼西亚语念的名字,可是我们的棕色朋友念我们北欧的言简意赅的教名却非常费劲。当我告诉他们说可以叫我泰瑞?马泰阿塔时,他们都高兴起来。这是我上次到该地区来,塔希提岛的大酋长收我为“义子”时给我起的名字。 当地土人从独木舟里拿出鸡、鸡蛋和面包果,有人用三尖叉从湖中叉来了大鱼,然后大家伙围着篝火开宴。我们讲述了一遍乘木筏漂洋过海的经历,他们对鲸鲨的故事尤其感兴趣,要求我们一再重复,每一次讲到埃里克用鱼叉猛刺鱼头时,他们都会大喊大叫兴奋不已。我们拿出素描给他们看,他们立刻认出所有的鱼并脱口说出它们的波利尼西亚名称。不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说过鲸鲨和蛇鱼(Gempylus)。 晚上我们打开无线电,大伙来了兴趣。宗教音乐最合他们的胃口,可是后来连我们也颇感意外的是我们收到了美国电台播放的真正的草裙舞曲,这才是他们真正喜欢的音乐。接着他们中间最活跃的人开始把手高举过头,弯着双臂扭摆起来,不久人群都活跃起来,开始随着音乐节拍跳起舞来。入夜后全体人在沙滩上围着篝火宿营,这不但对他们就是对于我们也是件颇为新鲜的事。 陆上行舟 次日清晨我们醒来时,他们早已起来了,正在煎新捕的鱼,六只刚刚打开的椰子已经备好给我们晨起后解渴。 这一天暗礁那边的轰鸣声比以往都大,风势也加大了,木筏残骸后面的拍岸浪冲击着礁石激起一层层水花。 “‘康铁基’号今日可以进湖,”酋长指着残骸说,“今天会有大潮。” 11点时,海水开始从我们脚下流过进入环礁湖。环礁湖里的水暴涨,如同一只大澡盆。下午海水开始大量涌来。一层层的潮水朝着湖里滚滚而来,越来越多的礁岩没入了水下。洪水沿岛的两侧往前流去,冲倒大块的珊瑚岩,掀走大沙丘,就似风吹面粉一样,又另在别处堆起沙丘。沿船上面松散掉的竹篙漂过我们身边,“康铁基”号开始移动了。我们必须搬走海滩上所有的东西,以免被洪水冲走。不久,礁岩上只剩下最高的岩石露在水面上,岛周围的沙滩全都被淹没了,海水已向这个平坦岛屿上葱茏的草木流了过去。这样的景象太可怖了。看样子就仿佛整个海在扑向我们。“康铁基”号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开始漂动了,紧接着又被其他礁石拦阻了。 土人跳入水中连游带蹚越过旋涡,从一块干地走到另一块干地,最后终于来到了木筏跟前。克那特和埃里克跟在后面也去了。木筏上已经准备好绳子,在它越过最后一块礁石离开暗礁走后,土著就跳入水中,预备推它。他们根本不了解“康铁基”号以及它那股老想往西的犟脾气,结果反而被木筏拉跑了。不久,木筏就迅速驶出暗礁进入环礁湖中。进入宁静的水面之后,它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仿佛在环顾四周窥伺着下一个机会。土著在它还来不及行动,没找寻湖的出口时,已经设法把绳子的一端拴在了岸边一株棕榈树上。于是“康铁基”号便被牢牢地拴在那儿,停泊于湖中。这只木筏由水上驶过陆地,越过礁岩,最后进入到腊罗亚环礁湖中间的大湖。 大伙在“克——克——抬——呼啦——呼啦”这种振奋人心的号子的鼓舞之下,齐心协力地把“康铁基”号拉到了以它的名字命名的小岛岸边。湖水比正常水位高出了足足四英尺,我们都以为这个岛屿会消失在我们面前。 海风卷起波涛,整个环礁湖上巨浪滔天,狭窄湿潮的独木舟盛载不下我们诸多的装备。当地土著要立即回到村里去,本奇特和赫尔曼跟着他们去看看一个躺在村里茅屋里就快死去的孩子。小孩头上长了一个脓包,我们带有青霉素。 次日,康铁基岛上就剩下我们四人。此时强劲的东风令当地人无法横渡遍布尖刀般的珊瑚架以及珊瑚岩群的大湖。本已退却的潮水又呈条状层层叠叠地滚滚而来。 第三天风势减弱了,我们就可以潜入“康铁基”号底下去检查,经查明九根圆木完好无损,只是底面让礁石擦掉了一两英寸而已。绳子因为勒进槽里太深,这许多的绳索中仅让珊瑚岩磨断了四根。我们开始动手清理舱面。从舱面上搬走了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把竹舱像手风琴那样拉起来,又再接好桅杆把它竖立起来,此刻这令我们引以为傲的木筏的外观就像样多了。 白天,在水平线又出现了帆影。这是来接我们和剩下的物资的当地人。赫尔曼与本奇特跟他们一起到来,他们说土人们在村里准备了盛宴。还告诉我们,在抵达那边岛上以后,在酋长亲自表示我们可以上岸以前,千万不要离开独木舟。 从太阳上来的先祖 在疾风吹送下我们飞驰过环礁湖,渡湖处的宽度为七英里,一株株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椰树挥手向我们告别,逐渐变为一簇簇的树丝,再缩小成像环礁东边其他岛屿那样的一座模糊难辨的小岛。此时此刻一股离愁充溢在我们胸中。可前方的大岛越变越庞大。我们已看见了其中一座岛的防波堤和从椰树林中的茅屋里升起的炊烟。 远远观望,村庄静寂无声,甚至连人影也没有。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珊瑚礁防波堤后面的沙滩上站着两个孤单的身影,一个清瘦颀长,一个肥壮硕大犹如水桶。当我们靠岸时,我们向二位都施了礼。他们正是酋长台卡与副酋长图普侯。大伙立时就爱上了图普侯真诚的笑容。台卡头脑冷静清晰善于外交,而图普侯则淳朴善良、无忧无虑、剽悍粗犷,我们平时难得一见这样的人。他身材魁伟气宇轩昂,正是我们头脑中想象的波利尼西亚酋长的模样。图普侯确实是岛上真正的酋长,台卡是逐步取得最高地位的,由于他会讲法语,又能写会算,也只有如此塔希提的纵帆船前来收椰干时村人才不至于受骗上当。 台卡告诉我们,应该一起列队去村公所。等所有人员上岸之后,我们便郑重其事地列队前往村公所,赫尔曼手擎着在鱼竿上飘扬的旗帜开路,我夹在二位酋长中间随行。 村内随处可见与塔希提进行椰干贸易的痕迹,木板和瓦楞铁全是纵帆船运来的。有些房屋只用树枝与椰叶席搭成,显得格外的别致,另外一些则是用木板钉成的,像热带的小平房那样。位于椰树丛当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木板房,此乃新建的村公所,我们六个白种人就住在这里。我们举着旗帜从狭小的后门鱼贯而入,来到房前一道宽阔的台阶上。前面的空地上站满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但凡能够动弹的全都来了。大家都显得非常庄重,就连我们在康铁基岛认识的那些兴致勃勃的朋友们,也仿佛从来都不认识我们似的,和其他人一样列队站在那里。 我们在台阶上到齐之后,人群开口齐唱《马赛曲》!台卡知道歌词,由他领唱,除了几位老妇高音上不去之外,大家唱得相当不错。由此可见,他们专门为此下过一番工夫。台阶前面升起了法国旗与挪威旗,酋长台卡主持的正式欢迎仪式到此结束。他悄悄退了席,此时我们健硕的图普侯一跃上前成了司仪。图普侯打了一个飞快的手势,人群中立时迸发出另一首歌。这次大家唱得好多了,因为曲子是他们自个儿编的,歌词也是他们本族的语言。他们会唱自己的草裙舞曲,歌曲旋律优美婉转又朴实无华,非常吸引人,当这曲南海歌声如波涛轰鸣般涌向我们之时,我们的背部感到一阵战栗。歌曲是由几个人领唱,全村的人有节奏地插入大合唱,旋律有变奏,但是歌词始终如一: “你好,台瑞?马泰阿塔和你的朋友,你们乘着木筏漂洋过海来到我们腊罗亚,啊!欢迎你,愿你和我们长在一起,共享这段美好的时光。即使你已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仍将与你同在。欢迎你。” 我们要求他们一定要再唱一遍,当人们已不感到拘谨时,变得越发活跃起来。接着图普侯要我对大家讲几句话,谈谈我们为何要乘木筏渡海,大伙都在等着听这个故事。我用法语讲话,由台卡一段一段翻译给他们听。 站立着等待听我讲话的虽是一群未受任何教育,但却非常聪慧的棕色民族。我告诉他们,先前我们曾到过远方其他南海岛屿他们的同族那里,听说过他们最早的酋长铁基,是他把他们的先祖由一个现在谁也不知道在哪儿的神秘国土带到了这些岛上。我又说,在远处一个叫做秘鲁的地方,曾经有一位叫做铁基的伟大酋长曾统治过那里。人民称他为康铁基,或是太阳神铁基,因为他说他是太阳的后裔。铁基与他的追随者最后乘着大爬爬离开他们的国家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我们六个人认定,他就是来到这些岛屿上的同一个铁基。为了让人相信一只爬爬能够横渡大洋,所以我们几个人就坐上爬爬从秘鲁出发了,而今我们已来到此处,因此乘爬爬渡海是完全可能的。 当台卡把这段简短的讲话翻译过来之后,图普侯激动不已,他欣喜若狂地疾步走到人群前面。他用波利尼西亚语低沉地说开了,他张开双臂指着天空和我们,在他滔滔不绝的讲话中时时出现铁基二字。他说得飞快,使人无法揣测他在说什么,可整个人群却一字不漏地吞下他的话,且显得十分激动。相反,台卡在不得不翻译出来时,显得十分为难。 图普侯说,他的父亲、祖父以及他的列祖列宗都讲过铁基的事,并且曾说过铁基是他们的创始人,他如今在天国。但是后来白人来了,说他的祖先的传说全是谎言。铁基根本不存在。他也根本不在天国,因为天国里只有耶和华(3)。铁基只是异教徒的神,你们一定不可再信仰他了。可是现在我们六个人渡海来到这里。我们是第一批承认他们祖先说的是事实的白人。铁基曾经活着存在过,他是真实的,可后来他死了,他是在天国。 我唯恐传教士的辛勤成果给彻底推翻,就连忙上前解释道,铁基曾经活着是毫无疑问的,现在他死了。至于目前他是在天堂还是地狱,这只有耶和华才知道,因为当铁基还是凡人时,耶和华就已在天国了,铁基曾经是一位和台卡与图普侯一样伟大的酋长,也许更伟大。 这一席话令棕色朋友们既感欣慰也得到满足,他们彼此叽叽咕咕地交谈一番,这说明此番解释打开了他们的心扉。最重要一点是铁基确有其人。假如现在他在地狱,那么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的人并不受任何牵连;与此相反,图普侯说,这倒反而增加了与他见面的可能性。 三位老人推开众人走上前来想同我们握手。在人群中间传播有关铁基的传说的一定是这几个人。酋长告诉我们,其中一位长者熟知许多祖辈相传的传说与历史歌谣。我问老人,传说中有没有提过铁基是从何处来到此处的。不记得,所有的老人都不记得听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经过长时间的仔细回忆之后,最老的一位说,铁基随身带来了一个叫毛依的近亲,在关于毛依的歌谣里说,毛依来自普拉。普拉的意思是指太阳初升的那部分天际。老人说,假如毛依是从普拉来的,铁基肯定也是从那儿来的,我们六个乘爬爬的人也是从普拉来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我告诉这些棕色的友人说,复活节岛附近有一个叫做曼加雷伐的孤岛,岛上的人一直没有学会如何使用独木舟,直至现在出海时还乘木筏。老人们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们却知道他们的先辈们也用大爬爬。可爬爬逐渐不用了,如今只剩下了名称与传说。那位年纪最大的长者说,最早的时候木筏叫做龙哥龙哥,目前的语言中已没有这个字了。龙哥龙哥发现于最早期的传奇。 这个名称倒颇有趣,因为——有些岛把龙哥念作“罗诺”——龙哥是波利尼西亚一位最著名的传奇人物,他被描述成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的人。库克船长(4)初到夏威夷时岛上的人热烈欢迎他,误以为他们的白皮肤祖先龙哥在消失了几代人的时间之后,又乘大帆船从他们祖先的故土归来了。在复活节岛上,“龙哥龙哥”这个词指的是神秘的象形命名文字,文字中的秘密已随着会写这种文字的最后一批“长耳人”一起消失了。 老人们想谈论铁基和龙哥龙哥时,年轻人却想听关于鲸鲨和横渡太平洋的事。此时饭菜已准备好,台卡也翻译累了。 现在全村老少都被允许可以到我们跟前来了,他们与我们每一个人握手,男人们口中嘟囔着“亚——欧拉——纳”,摇得我们的手都要脱臼了;姑娘们则忸忸怩怩地前来打招呼,轻佻风骚中略带羞涩;老媪们叽里咕噜说说笑笑地对我们的胡子和皮肤指指点点。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友善,语言不通造成的障碍已无足轻重了。如果他们用波利尼西亚语对我们说一些我们无法听懂的话,我们也依法施为,对他们大讲挪威语。这让彼此都乐不可支。我们学会的第一句当地土语是“喜欢”这个词,另外我们还可以用手指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手一指定会到手,所有的一切都简单至极。一旦我们边说“喜欢”边皱鼻子,这就表示“不喜欢”,如此这般,大家相处得非常愉快。 盛宴与狂欢 我们见过村里的一百二十七位居民之后,他们立即为两位酋长和我们六人摆好一条长桌,村里的姑娘们端来了美味佳肴。一些人在摆桌子时,另一些人走过来把编好的花环套在我们的脖子上,小一点的花环戴在我们头上。花环散发出经久不息的馨香,在这炎热的气候里令人感到既凉爽又提神。一顿一直延续到几周之后我们离开为止的盛大筵席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瞪着双眼,嘴里直咽口水,因为桌上丰盛至极,有烤乳猪、仔鸡、烤鸭、新鲜龙虾、波利尼西亚式的鱼、面包果、木瓜和椰汁。趁我们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之际,土人们唱着草裙舞曲为我们助兴,少女们则在餐桌旁翩翩起舞。 男人们哈哈大笑,尽情享受着。我们六人坐在那里,长须随风飘扬,头戴花环,像饿疯了一样在那大吃大嚼,模样一个比一个可笑。二位酋长也与我们一样尽享人生乐趣。 饭后举行大型的草裙舞会。村里人想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当地的土风舞,他们在乐队中间为我们六人与台卡和图普侯每人摆了一张凳子,两位六弦琴手走上前来蹲在地上,开始弹奏起真正的南海歌曲。两行起舞的男男女女臀部上围着沙沙作响的椰叶裙,穿过蹲在地上唱歌的围观人圈,扭摆着款款走向前来,那位肥肥壮壮的被鲨鱼咬掉一只胳膊的瓦西尼实在是个活跃又极富生气的领唱好手。刚开始时跳舞的人好像还有些忸怩作态,可当他们发现这些乘爬爬来的白种人并不蔑视他们辈辈相传的舞蹈时,他们就舞得越发起劲,越发充满活力。几位年龄稍大的人也加入了他们,他们的节奏感极强,会跳一些现在已显然不太流行的舞蹈。太阳西沉之后,椰树下的舞会越发活跃起来,观众的掌声也越来越多。他们早已忘记了我们六个坐着观赏的人是外人了,如今我们已成了自己人,正在与他们共同享乐。 演出的节目多得不计其数,引人入胜的表演接连不断。最后,就在我们面前,一群小伙子一个挨一个蹲成一个圈圈,图普侯手一摆,他们立刻便用手掌在地上有节奏地拍打起来,一开始缓缓击地,然后慢慢加快,节奏越发趋于完美,此时一个鼓手忽然开始击鼓伴奏,两根鼓槌犹如疾风骤雨般地敲击着一段挖空的干木,发出尖锐震耳的声响。当节奏达到要求的活跃程度时,伴唱开始了,一个脖子上挂着花环,一只耳朵后面戴着簪花的草裙舞娘突然跃入人群。她赤裸着双脚踩着音乐节拍,曲下双膝,臀部有节奏地扭摆着,以真正的波利尼西亚式的格调将双臂曲拢在头部上方。她跳得棒极了,不多时整个人群都击掌踩点。又一个姑娘跃入人圈,然后又是一个。她们的节奏完美无瑕,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柔曼动作,如同几只优美无匹的影子在翱翔回旋。沉重的击地掌声、歌声以及振奋人心的木槌鼓声的速度越来越快,舞蹈也越来越狂热,同时旁观者也疯狂地呼喊、鼓掌为她们击节。 这便是昔日的南海生活。繁星点点、椰树摇曳,夜是如此温柔浪漫,夜的气息里充溢着馥郁的花香,黑夜里充斥着蟋蟀的歌声。春风满面的图普侯,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 “买台?”他问。 “是的,买台。”我答道。 “买台?”他又问余人。 “买台。”他们全都使劲回答道,这的确是他们的心里话。 “买台。”图普侯指着自己点点头,此刻他也陶醉了。 就连冷静的台卡也认为这是一次盛举,他说这是白人首次参加腊罗亚的舞会。咚咚鼓声、掌声、歌声和舞蹈动作一阵快似一阵。这时候一个跳舞的姑娘不再绕着圈子跳了,她立在原地极快地扭摆着,伸出双臂对着赫尔曼。赫尔曼在大胡子后面偷笑着,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勇敢点,”我悄声说,“你不是跳得很好吗。” 赫尔曼一跃而起进入圈内,人群顿时轰动起来,他半蹲着尝试着扭摆草裙舞的各种困难动作。人们的欢欣情绪达到了极致。不多时,本奇特和托斯坦也跳进去扭动起来,为了赶上节奏,他们累得脸上汗珠直淌。舞蹈的速度越跳越快,根本是风驰电掣,此时只剩下鼓点声,鼓声响成一片,三个草裙舞娘像杨树一样随着节奏抖动。舞曲终结时,她们一齐坐在地上,鼓声戛然而止。 夜晚是属于我们的。人们的兴致正浓。 下一个节目是鸟舞,这是腊罗亚最古老的礼仪表演舞中的一种。男女排列成两行跟着舞蹈节拍往前有节奏地跳跃,模仿群鸟跟随头领的动作。领舞的人为鸟酋,实际上他只是做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动作,并不参与舞蹈。 舞蹈结束后,图普候解释说这是为向木筏致意而演出的,现在要再表演一次,可是要我去扮鸟酋。我以为领舞者的主要任务就是狂呼乱叫,蹲在地上转圈蹦、扭动屁股和在头顶上挥动手臂,于是我紧紧头上的花环大踏步跨入舞台。当我又扭又跳时,我看见老图普侯笑得差点就从凳上摔下来了,音乐声越来越小,因为歌唱者和弹奏的人全都和图普侯一样笑得不可遏止。 此时,无论老少全都想要跳舞了,鼓舞与拍地的人飞快出场,揭开了又一场热火朝天的草裙舞序幕。舞娘首先跳入圈内,随着越来越狂热的速度翩翩起舞,然后轮番邀请我们几个跳,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跟进来,一面跺脚一面扭摆,速度越来越快。 埃里克无论如何也不肯挪窝,他正忍受着木筏上的冷风和潮湿引起的已消失的腰痛病的折磨,他胡须满面直挺挺如同游艇上的老船长那样坐在那儿抽烟斗。跳舞的女孩想引他上场,可他就是不动弹。他身着一条肥大的羊皮裤,这是他在洪堡德急流最寒冷的夜晚穿的。他长须满面坐在椰子树下,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皮裤,俨然鲁宾孙?克鲁索转世。妩媚的姑娘再三向他献媚,可全然不奏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抽他的烟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戴着花环。 后来一个体态丰满、肌肉发达的中年妇女上了场,她跳了几个舞步,舞姿尚可,随后径直大步向埃里克走去。埃里克大吃一惊,这位伟岸的女性对他嫣然一笑,一把抓住他的臂膊把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埃里克那条滑稽的裤子毛朝里皮面朝外,裤子后面破了个洞,从破口处钻出一缕毛,就像一根兔子尾巴。他无奈地跟在后面蹒跚走入人圈,一手握着烟斗,另一手则按着腰痛的地方。当他想反身跳时,为了阻止花环掉下,他必须放开抓裤子的手,待他把花环斜套在头上之后,又得伸手抓裤子,裤子正自往下滑。他面前那位正在转圈跳草裙舞的健硕妇人也同样可笑,我们笑得眼泪都滴到胡子上了。不久,圈子里其他的人都停了下来,阵阵哄笑响彻云霄,大伙都望着草裙舞大师埃里克与重磅级女士翩然地回旋起舞。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歌手与乐手都被这滑稽场面逗得捧腹大笑。 宴会一直持续到天亮,我们才喘了口气,然后我们又同一百二十七位居民逐一握手。我们在岛上的那段日子里,每日清晨和晚上都要与他们一一握手。他们从村里勉强凑了六张床,靠墙并排放在村公所里,我们就似童话里的七个小矮人一样(5)睡成一排,头顶上方的墙上挂着芳香馥郁的花环。 一次事关名誉的手术 第二天,那个头长脓包的六岁孩童的病情似乎恶化了,高烧106度(6),脓包肿得像成人拳头一样,还一跳一跳地疼。 台卡说孩子像这样死的不少,如果我们不会治的话,那孩子必死无疑。我们带了几瓶新型青霉素片剂,可我们不知道该让孩子用什么剂量。一旦在我们给他治疗的过程中孩子死了,这很可能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严重的后果。 克那特和托斯坦又取出发报机,在两株最高的椰树之间吊了一根天线。晚上他们再度与坐在洛杉矶家中的从未谋面的朋友海尔和佛兰克联系。佛兰克打电话找了一位大夫,我们用摩尔斯电键发出孩子的病症和我们药箱中所有的药品名单,佛兰克转达了医生的答复。那天晚上我们去了小豪马塔住的茅屋,他躺在那烧得翻来覆去的,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他身边乱哄哄地哭泣。 赫尔曼和克那特充当大夫,而我们其余的人单是挡住村里人阻止他们进来就够戗了。当我们拿着刀子进去要开刀时,孩子的母亲立刻大哭大闹起来。我们剃光了孩子的头发,打开脓包。脓血一下子就直蹿到房顶上,几个当地人激愤地往里挤,我们只得撵走他们。当时的状况紧张而混乱。排净脓水消过毒之后,我们用绷带绑好孩子的头,接下来开始使用青霉素治疗。孩子接连两个昼夜高烧始终不退,我们每四个钟头给他换一次药且一直让疮口敞开。每天夜晚我们都请教洛杉矶的医生。后来小孩的温度突然就降了下来,开始有了笑容,并且想瞧瞧有关白人的奇妙世界的照片了,看那些摩托车、牛和高层楼房。 一周以后,豪马塔就和其他的孩子在沙滩上一起玩耍了,不久头上的绷带也取了下来。 当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后,村子里各种各样的病就接连不断地出现。牙疼、胃痛随处可见,年青的和年老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长着疖子。我们让他们去找克那特大夫和赫尔曼大夫,他们二人就让他们忌口,并把药箱中的丹丸膏药倾囊发光。有的人治好了,可没人恶化,当药箱空了之后,我们就煮麦皮粥加可可,这对患歇斯底里症的妇女非常有效。 授名仪式 我们在棕色的友人中间待了没几天,庆祝活动又以一次新的形式达到了高潮。我们已被接纳为腊罗亚公民并接受了波利尼西亚姓名。我不再是台瑞?马泰阿塔。在塔希提我可以叫那个名字,可在此地在他们中间却不能这样叫。 广场中央为我们摆了六条凳子,村里人早早就从家中出来,好在四周占个好位子。台卡肃穆地坐在他们的中间,毫无疑问他是酋长,可一旦涉及古老的风土礼仪就没他的份了。此时就该看图普侯的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坐着等待,庄重而又十分认真,此时硕壮的图普侯仪态庄严,手持多节粗手杖缓步走上前来。他明白此刻的重要性,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沉浸在思绪中,在我们面前立定。他天生是有做首领的才能,擅长讲话,作戏手段高明。 他转身面对着领唱者、鼓手和领舞者,用多节手杖逐个指着他们,用低沉的语调一字一板地发出简短的命令。而后转身面向我们,他突然睁大双眼,眼眶周围的眼白就像他一牙齿一样在他那有着丰富表情的古铜色脸上闪烁着。他举起多节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高声背诵的是只有最老的村民才能听懂的古老祭词,因为祭词用的是一种早已被人遗忘了的古老方言。 然后台卡翻译给我们听,提卡罗阿是该岛创业居主的名字,他统治着这座环礁岛屿,他管辖全岛的东西南北以及我们头顶上的天空。 当合唱队齐声高唱有关提卡罗阿的民谣时,图普侯的大手按在了我的胸前,转向众人说,他命名我为瓦罗阿?提卡罗阿,或提卡罗阿之灵。 当歌声渐隐时,赫尔曼和本奇特就该上场了。那只棕色的大手逐一按他们的前胸,他们被命名为图普侯?依台塔胡阿和托巴基诺。这是两位古代英雄人物的名字,他们曾和凶猛的海中怪兽搏斗,在腊罗亚暗礁的入口处杀死了它。 当鼓手击过几通高亢有力的鼓点之后,两个腰部系着腰布的彪汉跃上前,每人双手各持一根长矛。他们突然双膝高抬及胸,长矛向上,头部左右转动,疾步行走。当鼓声又起时,他们跃向半空,合着节拍开始了一场纯粹的芭蕾舞式的武打动作,整个表演短暂又快捷,展示了英雄斗海怪的场面。紧接着托斯坦在歌声与演礼之中被命名为马罗阿克,这是该村过去一位君主的名字。埃里克和克那特以过去两位航海者与海上英雄的名字被命名为托尼?马塔饶和台伐奴依。伴随着命名进行的吟咏冗长乏味,不过吟涌的速度飞快,吐字如连珠,为的是让人印象深刻又不至于厌烦。 仪式终于结束了。腊罗亚岛的波利尼西亚人中间又有了白皮肤有大胡子的酋长。他们男女分别排成两个舞队,身着草编裙走上前来,头戴树皮王冠左右摇晃。他们边跳边走向我们,把王冠戴在我们的头上,把寒搴作响的草裙围在我们的腰际。庆祝活动还在进行着。 营救“贸易”号 一天夜里,浑身披挂着花环的无线电报务员终于和腊罗汤加岛上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联系上了,他给我们转述了塔希提岛给我们的电文。这是一封法属太平洋殖民地总督发来的热情洋溢的欢迎电报。 他接获巴黎指示,已派政府的纵帆船“塔马拉”号前来接我们去塔希提,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干等没有准确航期的椰干船了。塔希提是法属殖民地的聚焦地,是唯一和世界各地都有往来的岛屿。我们必须经由塔希提才能搭乘回到我们的世界的定期邮轮。 腊罗亚岛的庆祝活动还在继续着。一天晚里,我们听到海上传来几声汽笛声,瞭望的人爬下椰树顶来报告说,暗礁入口处停着一艘船,我们一路小跑,穿过椰林,来到岛的背风面的海滩上。我们由此向我们来时的相反方向的海上放眼望去。由于有整个珊瑚岛和暗礁作屏障,岛的这边海上激浪相对较弱。 我们看到,正好是在环礁湖的入口处有船只的灯光。这晚,天清气爽,月朗星稀,我们能看清一艘双桅宽体船的轮廓。这是否就是那艘来接我们的政府船只呢?它又为何不驶进来? 当地土人们变得非常不安。如今我们也明白是出了什么事,船上货物太多,有沉没的危险。它在水下一块暗礁上搁浅了。 托斯坦拿过手电用灯语问: “什么船?” “贸易号。”灯语答。 “贸易”号就是那条来往穿梭于各岛之间的椰干船,它是到腊罗亚来提货的。船长和水手都是波利尼西亚人,对暗礁了如指掌。可在黑夜中,环礁湖外面的海流却很容易让人上当,幸好只搁浅在了岛的背风面,又碰上了好天气。“贸易”号因为货物过重渐有不支之势,船员们都上了救生艇,用粗绳拴住桅杆顶,然后向岸上划去。岸上的村民们把绳子捆在椰树上,不让船倾没。水手们则划船带上别的绳索去暗礁入口处的外面,企图等海潮从环礁湖往外倒流时把“贸易”号划出去。村民们放下所有的独木舟去抢救船上成吨值钱的椰干。小船载满一袋袋椰干从摇摆不定的帆船上运到陆地。 涨潮时,“贸易”号依然不能浮起来,它在一珊瑚岩上撞来撞去,最后撞裂进水了。天亮之后它在暗礁上所处的位置比先前更糟糕。水手们一筹莫展,要想用船上的救生艇和独木舟把一个一百五十吨的帆船从暗礁上拖下来是不可能的,这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但如果让其继续在暗礁上乱撞,这艘船定会撞得粉身碎骨。一旦天气变坏,它会被拍岸浪的吸引力托起来吸到暗礁里面去,随着浪头撞上岛。 “贸易”号虽然没有电台,可我们有。但是,在我们从塔希提召来救援船之前,恐怕“贸易”号早已沉没了。腊罗亚暗礁一个月之内就毁灭了两艘船。 当日快到正午时分,“塔马拉”号纵帆船出现在西方水平线上。它是被派来接我们的,当船上的人看到一艘大型双桅帆船搁浅在暗礁处左摇右晃而不是木筏时,他们惊讶不已。 随船而来的是土阿莫土群岛与土布艾群岛的法国行政长官弗利德里克?阿内先生,总督派他从塔希提来接我们。船上还有一位法国摄影师和报务员,而船长和水手均为波利尼西亚人。阿内先生的父母都是法国人。他出生于塔希提,是个非常优秀的海员。他在征得船长同意之后,亲自指挥船只,船长乐得在这片危险区域推卸掉责任。这儿到处都是暗礁和回流,“塔马拉”号一面躲避一面在两艘和帆船之间拴上一根粗绳,于是阿内先生开始了熟练又危险的操作,海潮随时都有可能把两艘船一齐推到珊瑚礁上去。 大潮时,“贸易”号脱离了暗礁,“塔马拉”号把它拖到了外面的深水区域。但此时船体大量进水,必须立刻拉它到环礁湖的浅水处。它在村外连续停了三个昼夜,处于半沉没状态。我们岛上朋友中的采珠好手带着铅板和钉子潜入水下去填塞最大的裂缝,好令它能一路抽着水,在“塔马拉”号的陪同下回到塔希提船坞。 当“贸易”号可以在陪同之下回航之际,阿内先生驾着“塔马拉”号绕过环礁湖上的浅滩驶向康铁基岛。拖上木筏之后,阿内直驶暗礁开口处,“贸易处”紧随其后,以备在海上大量进水时好拯救船员。 告别腊罗亚时令人感到万分的悲伤。但凡能走动的人全都来到码头上,当救生艇载着我们去“塔马拉”号时,乐队和人群奏起了我们最喜欢的几首歌曲。 图普侯魁伟的身躯伫立于人群中央,手领着小豪马塔。豪马塔放声大哭,威严的酋长也潸然泪下。码头上所有的人都泪眼模糊,人群一直唱着歌,乐声延绵不断,直到暗礁上的波浪声掩盖住这一切。 那些在码头上高歌的淳朴土人骤然间就失去了六位朋友。我们默默无语地立在“塔马拉”号栏杆前,直至椰树遮住了码头,大海吞没了椰子树。我们失去的是一百二十七位质朴的友人。在我们的脑海中还回响着那首奇妙优美的歌声: “……共享这段美好的时光。即使你已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仍将与你同在。欢迎你。” 塔希提岛的盛会 四天之后,塔希提岛从海中升起。它不像一串上面长着椰树的珍珠,它是蓝色荒凉嵯峨的群峦,山巅之上浮着一片片花环般的白云。 我们渐渐走近,蓝色山冈上露出绿草如茵的山坡,郁郁葱葱,南国的茂密植物覆盖着褐色的山丘峭壁,遮掩住了山涧溪沟,绵延不断直到海上。近岸时,我们看到了金色沙滩背后颀长的椰树成荫遍及山谷。塔希提是由昔日的火山所构成的。如今火山已熄灭,珊瑚虫在岛的四周筑起了暗礁护卫,令海岛免遭大海冲击侵蚀。 一天清晨,我们映过礁脉上的一处开口,进入了帕皮提港。岸上的教堂尖塔和红色屋顶在巨树和椰树枝叶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帕皮提是塔希提的首府,法属大洋洲中唯一的城市。它是一座娱乐城,政府所在地以及东太平洋的交通总枢纽。 我们进港时,塔希提的居民们正在伫立等候,密密麻麻的人群犹如一堵五颜六色的人墙。在塔希提新闻传播得格外迅速,大家都想来看看这只由美洲来的爬爬。 “康铁基”号被置于显赫的位置之上,停靠在滨海大道旁边,我们受到帕皮提市长的热烈欢迎,一位波利尼西亚的小女孩代表波利尼西亚社会,向我们赠献了一只用塔希提野花编成的巨大的花圈。随后年青的姑娘趋前来在我们脖子上挂上了白色的散发着幽香的花环,作为欢迎我们来到南海明珠塔希提的象征。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着一张面孔,那就是我在塔希提的义父,他是该岛十七位酋长的领袖,台里也鲁酋长。他果然在场,仍和以往一样魁梧健硕,同样开朗活跃,他走出人群高呼:“台瑞?马泰阿塔!”在他宽阔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他已变成了一位老者,可作为领袖的庄重威严仍不逊当年。 “你来晚了,”他微笑道,“可你带来了好消息。你的爬爬确实给塔希提带来了蔚蓝的天空(“台瑞?马泰阿塔”的含义),因为此刻我们已知道我们的祖先来自何处了。” 我们在总督官邸受到款待,参加了市议厅的宴会,在这个殷勤好客的岛上,宴会请帖雪片一样涌向我们。 同昔日一样,台里也鲁酋长在我十分熟悉的他的帕皮诺谷宅邸举办了盛大筵席,席上为其余没有塔希提姓名的人命了名,毕竟腊罗亚不是塔希提。 阳光明媚,晴空中飘过缕缕白云,悠然自得的生活。我们在环礁湖中沐浴,去攀登群山,在椰树下的草坪跳草裙舞。日子一天天溜走,转眼就是几个星期。看情形,要等到几星期变为几个月以后才会有船载我们回去。 六只花环 一天,挪威来电说:腊斯?克里斯腾已派四千吨位的“托尔”l号由萨摩亚前往塔希提接送探险队去美国。 一天清晨,一艘巨大的挪威汽轮驶入了帕皮提港,一艘法国轮船把“康铁基”号拖到它庞大的姐妹身边,“托尔”l号伸出一支铁臂把小小的木筏吊上了甲板。轮船的汽笛几声巨吼响彻椰树成荫的海岛。棕色和白色的人群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告别纪念品和花环如潮水般涌上甲板。我们像长颈鹿一样伸长了脖子,好使下巴从越积越多的花环中解脱出来。 “假如你想再回到塔希提来,”当汽笛响最后一声时,台里也鲁酋长流下了眼泪,“船开走的时候,你必须往环礁湖里丢一只花环。” 缆绳解开了,轮机轰鸣,螺旋桨把水搅成了翠绿色,我们缓缓驶离码头。 湛蓝的大海波涛溅起层层水花。我们再也接触不到海浪了。随着贸易风漂浮的云朵驶过蓝天。我们也不再伴着白云西行了。如今我们足以傲视自然界。我们正朝着遥远的20世纪回航。 甲板上,我们六人在我们那九棵心爱的轻木树干旁边,为我们全体都还活着对它们深表感激。塔希提的环礁湖上浮着的六个花环随着轻浪来来回回地荡漾开来。 【注释】 (1)指埃里克。他的全名是黑索伯格。鲁宾孙·克鲁索是开玩笑起的绰号,是指他长得像鲁宾孙。 (2)美国风靡一时尽人皆知的男低音歌手。 (3)《圣经》旧约中称上帝为耶和华。 (4)18世纪英国的航海探险家,南太平洋上的库克群岛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5)《格林童话》里“白雪公主”中的人物。 (6)原文如此,换算成华氏似乎也有差距。 附录一:毕肖普,挑战海尔达尔的第一人 在索尔?海尔达尔成功地完成了他的孤筏横渡太平洋这一壮举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向他表示祝贺的同时承认他的论点:即波利尼西亚人是南美土著居民的移民,尤其是一些专业人士。他们认为海尔达尔的壮举最多证明了古代人有能力从秘鲁架轻质木筏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此外则什么也不能证明。但这些人也只是说说而已。只有少数人想到要以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著名的法国航海家埃里克?德?毕肖普就是其中之一。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证明自己不同于索尔?海尔达尔的论点。 他说:“波利尼西亚的文明绝对是自发成长的,它产生于太平洋,然后向东西两方面发展。我要证明人们可以乘木筏从东西两方横渡太平洋。我要从波利尼西亚到南美,然后再回到出发地点。” 毕肖普对于这个可能是十分艰难的航程作了补充说明: “像‘康铁基’号那样凭借顺风、顺流乘木筏横渡太平洋是轻而易举的,这只能说明‘康铁基’号不过是个随风漂流的工具。我现在要证明人们可以乘木筏逆风逆流远航,只有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远洋木筏。” 这位坚强果敢的人在准备实现他的计划时,已经64岁了。 从他过去的经历来看,他是有资格在航海方面进行某种大胆的尝试,甚至进行任何冒险的。他曾经是耶稣会的学生,在远洋帆船上当过见习水手和大副,还当过扫雷艇艇长、海军航空兵驾驶员、普罗旺斯省的园艺家、一位中国将军的私人顾问、帆船船长和法国领事。又在波利尼西亚沿海航行的船上当过海员。 在过去30年间,埃里克?德?毕肖普曾乘波利尼西亚式双联独木舟从檀香山经澳大利亚和好望角到达戛纳。他像著名的孤身航海家斯洛克姆一样,也不会游泳。 “我从来都不想学游泳,我肯定自己不久就会淹死的。” 他的这些话不知是出自迷信,还是对海洋的挑战,但我们可以看到这位航海家与众不同的某些特点。当人们问及他为什么要乘木筏而不乘他使用过的双联独木舟时,他简单地回答说: “古代移民没有使用过独木舟,也没用过大船,因为只有木筏才能运载妇孺、牲畜以及大量食品和淡水。” 他本人曾在各种不同吨位的船上远航过,却从未乘过木筏。对于木筏,特别是对于“康铁基”号木筏,他有自己的看法,认为那简直是可笑的。 “只要不把‘康铁基’号叫做远航木筏,叫它什么都可以。因为‘康铁基’号上没有加拉,所以不能称为木筏。” 如果不是波利尼西亚人,谁也不知道“加拉”是什么东西。原来这是一块长6.5米,宽10厘米的垂直木条,放在筏底,用来防止倾斜。加拉上凿有许多洞,可以按需要的长度把许多加拉用木棍横穿起来。整个木筏从前到后都有加拉。毕肖普对加拉的作用有如下说明: “加拉是防倾斜的木板,又是舵。逆风航行时,将前面的加拉伸入水中,如果转换方向,则需将前面的加拉提起;顺风航行时,则将后边的加拉伸入水中。如操纵得法,便可保持一定的航向。总之,这种木筏不用尾舵而用加拉来掌握方向。” 实验的结果,使“塔希提?努依”号竹筏上的乘员们对他的这种说法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塔希提?努依”号竹筏是毕肖普于1956年秋季派人在塔希提岛上建造的。这只竹筏按照古代波利尼西亚人所造木筏的样子,完全用竹子造成。竹筏用的大竹子,有些比人高出六七倍。连接竹竿用的是木钉和椰子纤维绳,不使用任何金属。在筏面中间,从前到后有一条“通道”,以便随时操纵加拉。除了这些名为加拉的木板之外,别无尾舵等设备,而筏帆则是用露兜树的纤维编织而成。 毕肖普招收的船员有: 弗朗西斯?科尔万,30岁,出身于塔希提岛上一个最受尊敬的家庭。他原籍是苏格兰人,母亲为法国血统。他是一个优秀的水手,善于捕捉海龟和鲨鱼。 米歇尔?布伦是一位航海家。曾任大洋洲磷肥公司三桅纵帆船“鸟岛”号大副,几天之前刚刚与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结了婚。 阿兰?布伦是米歇尔?布伦的弟弟,从17岁就开始航海,曾乘双桅纵帆船从非洲到达塔希提岛,在他邀他一同航海时,他是南太平洋上以产磷肥著称的马卡特阿岛的港口调度员。 胡安?尼托是一位勇敢的智利青年,爱好探险活动。 “塔希提?努依”号竹筏长12米,宽4.2米,有两根桅杆和一面坚固的帆。筏上有一个舱室,但却不是原始式的,而是一个密封甚严、设备齐全的房间,它既是卧室又是食品贮藏室,里面备有无线电发报机、摄影机和其他仪器,还有航海和气象工作的各种工具。 1956年11月8日,晴空万里,微风送爽,海面平静无波,这只竹筏从帕皮提停泊场起航出发。竹筏上,除了船长毕肖普身体欠安之外,一切都很正常。这位65岁的航海家正患有肺气肿病,并且已发展为慢性支气管炎。几个月前,经医生确诊,他患的是一种恶性肺炎。急躁的性格使得他对于健康问题并不放在心上。他在1958年发表的《东方海角》一书中也充分表现出他的这种性格特点。 “塔希提?努依”号头5个月的航行,简直没有值得记述之事,缓慢的时光流逝令人难以忍受。竹筏的航速为每小时3海里,在风平浪静时还要慢些,完全无风时则停止前进。毕肖普对于航行缓慢倒不在意,使他恼火的是那些琐事。例如米歇尔?布伦不断用无线电报话机与远方的妻子通话。毕肖普的沉闷不语使竹筏上的气氛非常紧张,直到太平洋上降临了持续一周之久的暴风雨,才冲淡了这种紧张气氛。 毕肖普与米歇尔的争吵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在暴风雨咆哮声中,这种争吵也就自然平息了。“塔希提?努依”号竹筏忽而登上山峰般的浪尖,忽而跌进浪谷。筏上的人非常担心桅杆、帆和舱室被海浪卷走。幸而这些设备在竹筏上捆得很牢固,虽然受到大浪冲击,还是安然不动。经过一夜的风暴冲击之后,人们发现做竹筏基础的一些大竹竿已开始松动,从裂开的竹筒中发现,有的竹竿已被蛀虫咬坏,究竟还能使用多久,谁也无法断定。 1957年5月18日,毕肖普确认这些被蛀坏的竹竿不能再继续使用时,便发电报给一位担任行政长官的智利朋友,说他要在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靠岸,换一部分竹子,因为竹筏很难接近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所以请他派一条拖船前来拖竹筏,并指明竹筏所在的位置。 一个业余电报爱好者收到了毕肖普的来电,在转发来电时,还热心地夸大了毕肖普电报的内容,因而使得智利政府认为“塔希提?努依”号遇难了,而不是发生了什么困难。 当时,智利沿海的暴风雨,比“塔希提?努依”号在太平洋上所遇到的暴风雨更为猛烈,根据海洋法规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援救遇难船舶。于是智利的一艘护卫舰“巴克达诺”号冒着暴风雨,从瓦尔帕莱索起航前去援救“塔希提?努依”号。 5月21日,在“塔希提?努依”号摇摇晃晃的舱室里,米歇尔?布伦收到了“巴克达诺”号发来的电报说:“我舰正向你们开去,望告所在方位。”布伦立即发报:“南纬34度28分,西经89度7分。”第二天凌晨,瓦尔帕莱索时间4点42分,“巴克达诺”号出现在已经恢复平静的海面上。竹筏上的人们望着“巴克达诺”号逐渐驶近。为了不激起巨浪,“巴克达诺”号放慢速度缓缓接近竹筏,来到竹筏附近时,放下了一只小船,小船上的人划桨靠到竹筏边。 这时,毕肖普在竹筏上一直注意地望着这一切。 “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是干什么的?” 这是一位护士。收到智利电台告警电报的巴黎电台发报说“塔希提?努依”号上有一名伤员。毕肖普为此十分恼火。经过身体检查之后,全体乘员都被送到“巴克达诺”号上休息。休息片刻之后,毕肖普提出: “我要求把竹筏拖到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 “我已接到了指示。”智利舰长回答说。 然后,“塔希提?努依”号的全体乘员又回到竹筏上,护卫舰用绳子拖着竹筏,并给竹筏系了一条安全带。“巴克达诺”号在不适于航行的气候条件下拖着竹筏缓慢前进。“巴克达诺”号的巡航速度为每小时13海里,如果把航速降到每小时6海里,军舰虽可平稳前进,但“塔希提?努依”号竹筏的头部便要沉入水下3米,舱室也将被淹没一半。 为了不惜一切代价挽救竹筏,智利舰长把航速降到每小时3海里。以这种速度航行,护卫舰的尾舵几乎不起作用。“巴克达诺”号舰长将情况用无线电报告了智利海军部。因为以每小时3海里的速度拖航,到达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大约需要一个星期。如果竹筏和拖船都不出别的问题,军舰上的燃料是足够使用的。智利海军部回电说,这种做法太危险,拖航付出的代价太大,应扔掉竹筏,将全体乘员接到军舰上。与此同时,智利海军部也向巴黎发了电报,询问法国政府是否同意承担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拖航费用。法国政府回答说:不付这笔费用。 毕肖普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派人通知舰长,说他本人愿付这笔费用,在到达目的地以前抛弃竹筏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那好吧。”智利舰长这样回答。 舰长不愿被人说成是惧怕危险而放弃拖航。于是,这种不合理的拖航又继续下去。5月24日上午10时,拖竹筏的缆绳断了。 这里需要加以说明的是,关于拖航的情况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是毕肖普本人的叙述,二是米歇尔?布伦1959年在巴黎出版的《“塔希提?努依”号的悲惨命运》一书中的叙述。 据毕肖普说,“巴克达诺”号在更换新缆绳时,过于靠近竹筏,因而撞在竹筏上,严重损坏了缆绳和竹筏的筏面。竹竿被撞裂,一根根被海水冲走。从这时开始,竹筏就处于逐渐解体的状态中,因此才考虑放弃竹筏的。他把航行失败的原因归之于“巴克达诺”号的驾驶不良。 米歇尔?布伦的记述则完全不同。他说实际上不是拖竹筏的缆绳断了,而是系缆绳的滑轮脱节,缆绳还由竹筏上的安全带拉着。“巴克达诺”号看到竹筏上发出停止的信号时立即停止了前进,竹筏上的人们重新拴牢了拖缆,并在竹筏下面又捆上一道绳子,以防竹竿散失。5月24日12时,即事故发生之后两小时,拖航又继续进行。 除了毕肖普之外,根本没有人说过“巴克达诺”号撞上了竹筏。 5月25日,海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以每小时2.5海里的速度拖航已显得十分荒唐。“塔希提?努依”号竹筏上大大小小的竹竿一根根相继散失。5月26日上午8时25分,拖竹筏的缆绳又断了,此时海上风浪很大,已无法再系缆绳拖航了。 “巴克达诺”号的水手们表现了无比的勇敢和机智,把竹筏上的人和食品完全转移到护卫舰上。这项工作用了7个多小时才算完成。从此“巴克达诺”号就以正常速度开始航行。下午3点30分,“塔希提?努依”号的残骸已远远离开“巴克达诺”号护卫舰。 毕肖普等人在瓦尔帕莱索作为凯旋归来的英雄受到热烈欢迎,人们没有把他们当做死里逃生的遇难者。性情急躁的毕肖普此时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20年前,我在戛纳也曾受到过这样的欢迎。”那时,他是和布列塔尼的朋友塔蒂布埃乘双联独木舟“卡米洛阿”号从塔希提到达戛纳的。 胜利的欢呼声过后,毕肖普住进了医院。他为自己的身体不佳恼火,因为他正在写“塔希提?努依”号横渡太平洋的故事,而医生却诊断他患了急性肺炎。 他的队员们常来看望这位竹筏航海队长。一天,他们兴奋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康塞普西翁造船厂要送给我们一只船,供我们返回塔希提岛之用,这是他们无偿赠送给您的。” 康塞普西翁位于瓦尔帕莱索以南,是一个以造船业著称的小海港。毕肖普一听到“船”这个字,立即从病床上坐起来,问道:“是什么样的船?” “一条木帆船。造这种船是他们的专长。” “那么,你们是同意乘这只船返回塔希提的了?莫非你们疯了?还是有意识地想败坏我的名声?” 毕肖普需要的是竹筏,而不是什么船。他的太平洋航行以竹筏开始,也一定要用竹筏来结束。如果康塞普西翁造船厂不愿为他造竹筏,他就不去理睬他们。 造船厂的工程师和工人们坚持要帮助这些横渡太平洋的勇士们,同意为他们造一只木筏。这第二只木筏命名为“塔希提?努依”2号。阿兰?布伦主管造筏事宜,而毕肖普则出院著书。 若不是智利不产竹子,毕肖普一定会要求造竹筏的。虽然有“塔希提?努依”号在海上解体之鉴,但他并未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在没有竹子的情况下,这次造筏只好改用木料。索尔?海尔达尔造的“康铁基”号,用的是古代印第安人造木筏时使用的轻木,这种木材浮力大。现在,如果再派人到亦道山区去砍伐粗大的轻木,不但困难重重,而且又旷日持久,耗资太大,并且毕肖普也不想模仿海尔达尔。这只“塔希提?努依”2号的筏面使用了柏树的树干。柏木密度大,浮力比其他木材小,但它却有组织紧密、不易被水浸透的优点。 “塔希提?努依”2号的筏面与“塔希提?努依”号无大差别,长12米,宽4.2米。筏面有两个桅杆,桅杆上挂有一个三角前帆、一个主帆和一个辅帆。像“塔希提?努依”号一样,筏面上也有一个供航海者休息用的舱室。在造筏过程中,毕肖普曾举行过一次记者招待会,他说: “这是一只没有尾舵的木筏,用加拉可以完全代替尾舵。” 木筏前部有6块板,后部有14块板,而在木筏造成之后,他还是加了一个尾舵。毕肖普解释说: “虽然如此,我们也只是在到达目的地时才使用尾舵,因为那时需要快速前进,没有尾舵便会完全沉入水中。” 其实,尾舵还是经常使用的,因为加拉的作用远不如尾舵大。 “塔希提?努依”2号重新北上时,和当年的“康铁基”号一样,在没有赶上顺风之前,必须先利用顺流,即秘鲁海流。米歇尔?布伦未参加这次航行,因为他忍受不了与妻子的长期别离,他乘上一艘远洋轮船返回塔希提岛去了。他的弟弟阿兰?布伦代替他当了报务员兼大副。参加这次航行的人,除了阿兰?布伦之外,还有法国海洋学家让?佩利西埃,德籍智利人汉斯?费希尔,以及智利厨师胡安?尼托。毕肖普的健康情况一直不好。 1958年4月13日,“塔希提?努依”2号从卡亚俄扬帆起航。木筏上装有一台收发报机,起航后第二天,阿兰?布伦试用这台收发报机时,发现机器失灵,发报之后收不到回音。无线电联系虽然不通,木筏上的人却并未因此而不安,相反,毕肖普倒很高兴,因为上次航行时,米歇尔?布伦与其妻的经常通话曾使他大为恼火。 这次航行时,天空晴朗无云,海面颇为平静,微风吹送着木筏平稳地前进。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是柏木密度大,筏面低于水面,海水淹没了舱室的地板。 “这是最不顺利的事,”毕肖普说,“这样情况会越来越糟的。我们先到马克萨斯群岛靠岸,然后找船把我们护送到塔希提岛去。” 这样,原定计划略有删减,但对毕肖普证明乘木筏可从东、西两方横渡太平洋的论点,则没有多大影响。 从5月26日开始,天气日益恶劣,风速每小时40多海里,最后达到50海里。尽管筏帆能起一些作用,但木筏的重量却并未减轻。到6月中旬,木筏的前部总是沉在水下50厘米,木筏尾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这时,木筏已无法操纵,人也不能站在木筏上了。 “我们都到舱室顶上去!”毕肖普说。 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而且毕肖普的健康状况又每况愈下。于是,木筏上的人专为他在舱室顶上又搭了一个板棚,把仪器、海图和食品也放在里面。毕肖普把航行指挥权交给阿兰?布伦,自己在板棚里卧床休息。 到6月底,“塔希提?努依”2号简直成了一只半沉在水中的潜水船,谁都无法使它浮出水面。木筏的舱室现在成了水下障碍物,舱室里的水位不断上升,使木筏无法保持平衡,因而必须拆除它的舱壁以减少阻力。几天以后,又必须砍断桅杆,否则“塔希提?努依”2号就有翻沉的危险。阿兰?布伦是一个优秀的航海家,他观测太阳起落方位用以判断木筏的航向,但由于不能准确掌握航线,因而错过了马克萨斯群岛。 木筏每天都在下沉,无法保持稳定,因为随时都有翻沉的危险,所以不得不再砍倒前桅杆。这样一来,木筏上既无桅杆又无帆,成了一个没有活动能力的漂流物。在这没有船舶往来的海面上,没有人发现露在水面上的小板棚,又怎能指望有人来援救“塔希提?努依”2号呢?阿兰?布伦整夜都在修理他的收发报机,不断地向他哥哥发出求救信号。在塔希提岛上的米歇尔?布伦每夜3点钟都起来收听“塔希提?努依”2号的电报,但是什么也没收到。阿兰?布伦既未收到哥哥的回电,也未收到任何地方的回音,但是他并不气馁。他说: “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航行。” 现在除了刮东风之外再没有能使木筏西进的力量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木筏上的航海者们又用一根小桅杆挂起了一块帆。 7月20日,这只潜水木筏在随时都有翻沉危险的情况下,又缓慢地向西航行了。为了免于翻沉,航海者们又想出了使用平衡臂的办法,这就是用大洋洲独木舟常用的浮子来防止木筏倾翻。 他们把五个容量50公升的小酒桶绑在四根木杆上,然后用砍断的桅杆作支臂把浮子连接在木筏上。大家泡在水中忙了几天之后,终于做成了这个平衡臂。于是,这只半沉半浮的潜水木筏靠风力又向西缓慢前进了。 “我们直奔萨玛阿群岛前进,这样就可以到达其中的一个岛。” “塔希提?努依”2号已不再有倾斜的危险,但却慢慢地日益下沉。这是因为柏木已经浸透了水而失去浮力吗?不是。这是因为海洋里的藻类、贝壳类等软体动物越来越多地附着在木筏上,使得木筏的重量逐渐增加。如果是轻木木筏,它可以承受这种负担,但是柏木木筏却无法承受这个重量。那么,这样日益下沉又该怎么办呢?航海者们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航海者都知道,有的船舶遇难后,破船和活着的船员被海水冲到沙滩上,于是,遇难者们就用大船的残骸改造成小船,乘小船脱离险境驶走。“塔希提?努依2”号木筏上的航海者们也利用了这个经验,用木筏上的材料,在逐渐下沉的木筏上造出了另一只木筏,最后他们乘这只小木筏继续航行,终于脱离了险境。这在航海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实例。“塔希提?努依”2号的航海者们制订了一个计划,交给一直在板棚中卧病休息的毕肖普。这位疾病缠身但头脑清醒的领导人同意了这个计划。于是,从1958年8月1日起,木筏上的航海者们便在太平洋海面上开始了这项造筏工作。 他们设计的木筏利用一个中心浮子和两个平衡臂来保持木筏的浮力。筏面上有一个小舱棚,它的作用和“塔希提?努依”2号的舱室一样,让卧病的毕肖普住在里面,仪器和粮食也都放在里面。以前盛淡水的那5个空酒桶便成了中心浮子。浮子制成后就拖在“塔希提?努依”2号的后面,因为这是首先要完成的基础工作。第三只木筏的建造就从这个中心浮子开始,也就是说,造新筏的工作要在水中进行。 他们用几个小酒桶做成平衡臂的浮子,用长杆连接在新木筏的筏面上,大木筏上的柏木一根也没使用,只用了被砍断的桅杆。大木筏上的绳索都成了捆绑小木筏的工具,大木筏上拆下来的木枝则做了小木筏的筏面。 在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条件下,“塔希提?努依”2号上的航海者们工作了将近两个星期,而这时的大木筏已经全部沉在1米深的水中,而且还在继续下沉,使得那些水中造船者每天从小筏上工作完毕回到大木筏时,身上的衣服仍然无法晾干。这些航海者们就是这样日以继夜地泡在水里,每到夜晚和风大浪高的时候,他们只好停止工作。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无事可干的时刻是最难忍受的。往往在这时会出现各种忧虑,假如拖小筏的缆绳断了,救命的小筏一失踪,那么这个大部分已被拆掉,而且还在不断下沉的大木筏将会怎样呢? 只要天晴,大家便立即开始工作。他们在小木筏上竖起了一根向前倾斜的桅杆,上面挂起一面三角帆。 “还要有一个舵。”阿兰?布伦说。 建造新木筏的工作都是在大木筏上站在齐胸的水里进行的。 鲨鱼会不会来进攻他们呢?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因为鲨鱼没有回游规律,无法预料鲨鱼将在什么时候出现。他们随时都有被鲨鱼吞掉的危险,不过,总算万幸,鲨鱼始终没有出现。 8月12日,“塔希提?努依”3号终于制成。造筏人并不想把它叫做“塔希提?努依”3号,一直称它为小木筏。从大木筏上看,小木筏简直是个奇怪的小东西,但对于海上漂流者来说,它却是个无价之宝。 8月13日,大家又一次从大木筏来到小木筏上,这将是最后一次的迁移了。大家拉住拖缆,使小筏靠近大筏,让毕肖普上了小筏,把他和仪器都安置在小舱棚里,然后又把食品和淡水运到小筏上,8月14日,全都转移到小木筏上的航海者们,解开了连接大小筏的拖缆,他们看到“塔希提?努依”2号的舱棚这时已像醉鬼似的在水上摇摇晃晃,后来便被海浪吞没了。 天气未见好转,只要海上有大浪,小木筏的筏面便会受到海浪冲击。尽管如此,小木筏却不下沉了,它一直平稳地浮在水面上。 小筏已经独立航行了两周。在这艰难的两周中,不仅天气恶劣,人们也疲惫不堪,他们都烦躁地忍受着饥渴。在暴风雨中,大家贮存了一些淡水,但每次分配食品时,仍然要发生争执。有两个人显得比别人更激动,常常由阿兰?布伦出面劝解才使他们安静下来。阿兰?布伦每天要向小舱棚中的毕肖普报告航行情况。 “现在我们的航速每小时平均两海里。风会把我们带到彭林岛,我们可以想办法在那里靠岸。” 阿兰?布伦同毕肖普一起查看海图,在他们前方的太平洋上,岛屿密布,木筏必须通过许多明礁暗险才能到达目的地,谁也说不准木筏靠岸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彭林岛如果不行,”阿兰?布伦坚定地说,“我们就到马尼希基岛,再不然就到拉卡杭阿岛去。” 一股从北向南的海流又把木筏冲得偏离了马尼希基岛,但是阿兰?布伦发现木筏已接近拉卡杭阿岛。于是他就一直坚持掌握木筏的前进方向。 “刃海里就是拉卡杭阿岛!” 小木筏还得航行24小时才能到达。8月29日,小木筏离拉卡杭阿岛还有10海里。傍晚时分,终于在水面上望见了这个小岛。 在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上,一个由闪光发亮的沙滩环绕着的绿色小岛,就像一块宝石镶嵌在平静的海面上。 但是,在这个阴霾的傍晚,小木筏上的航海者们看到的小岛,却没有那种诗情画意的景色。他们知道小岛周围礁石密布,要在顺风的条件下,从礁石空隙中钻进去,才能靠近陆地,否则又得从岛旁错过。操纵木筏靠岸并非易事,既要在礁石中间找到航路,还要不触上礁石才行。 天黑了,木筏被波浪推着时快时慢地接近了拉卡杭阿岛。阿兰和胡安?尼托立即动手做好一个筏锚,准备在木筏一靠岸后,就抛进沙滩将木筏固定住。 木筏临近岸边时已是夜晚,人们用手电筒照着前方,探索着前进。他们听到海浪击岸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夜里9点30分,阿兰?布伦喊道:“注意礁石!”在手电筒的亮光下,大家看到了礁石激起的白色浪花。这时,胡安?尼托在掌舵,布伦弯腰站着,用手指着礁石。 “那里是礁石,你看见了吗?” 胡安?尼托在礁石丛中发现了一条黑暗的水路,这就是拉卡杭阿岛进出口。木筏从这里进去,阿兰?布伦三次抛锚才把木筏固定住,然后收起了帆。海水冲击礁石发出巨大响声。佩利西埃和费希尔两人扶着毕肖普准备上岸。 —个大浪打来,木筏像电梯一样升起,然后又成45度斜角落下来,整个翻在水中,撞在一块高低不平的礁石上。木筏上的人受到强烈震荡,全都跌落在水中,被海浪冲到岸边。 “船长在哪里?” 毕肖普卡在木筏下的两个酒桶中间,要把他立即拉出来并不那么容易,大家用尽了力气,总算把他拉出来了,抬到岸边时,他已经不能动了。 椰子树环绕着的珊瑚礁海滩,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凄凉,浑身水淋淋的航海者们围着毕肖普,给他进行人工呼吸,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但这一切措施都无济于事,因为在木筏被打翻时,毕肖普头上挨了致命的一击。 毕肖普的悲惨遭遇到此结束,他换了三次木筏,三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他死后先是埋在拉卡杭阿岛上,然后又被挖出来和活着的航海者一同来到帕皮提。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成效的勇敢行为,只能用一句平凡而又普通的话来称颂:“向无益的勇敢者致以敬意。” 附录二:第二次挑战者——伟大的威廉?威利斯 关于另一个更加勇敢的挑战者,法国作家布隆在其著作《太平洋探险》中有着十分精彩的描述: 有一天,威利斯夫妇在我家里,威廉的夫人泰迪?威利斯对我说: “我对他说过,人家‘康铁基’号上共有6个人,而他却要孤身一人漂洋过海,这不是发疯吗?他没有任何目的就想独自一人出海远航,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说我会多么难过呀!” 泰迪?威利斯身高1.55米,对人和蔼可亲,相貌端庄文静。1956年,威利斯已经是63岁的人了,但身体仍很健壮,动作灵活,目光炯炯有神,腰身挺得很直。我很欣赏他的风度,有这样的朋友在家里,我感到很自豪。亲近的朋友们都称呼他比尔。 泰迪体态苗条,但却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1948年,她曾和丈夫同乘一只长9.3米的小帆船在加勒比海遭遇飓风袭击。在曾面对着一股强大的龙卷风之时,泰迪说:“我们靠在一起,我不怕死。比尔,别为我担心。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宁愿比你早一两分钟沉下海底,也不愿独自一人和鲨鱼打交道。”她说这话时态度沉着冷静,就像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一样。但是,这一次她丈夫要孤身乘木筏横渡太平洋时,她却很不赞成,说这是蠢事。不过,威廉?威利斯到底还是出发了,而且还很成功。 1954年,威廉?威利斯打破了“康铁基”号创造的纪录,作出了更大的成绩,因为他是一个人乘木筏横渡太平洋,而且在时间和距离方面都超过了海尔达尔。他从秘鲁直到萨摩亚群岛,航程是“康铁基”号的一倍半。 索尔?海尔达尔的名字已举世皆知,但在法国,知道威廉?威利斯乘木筏远渡重洋的人却为数很少。虽然威利斯是美国公民,关于他的事迹和死后的情况,报纸上也有过报道,但在美国知道他的人也为数不多。威廉?威利斯本人也从未想过要闻名于世。 纽约附近新泽西州的金内伦有一个“探险家俱乐部”,那里陈列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纪念品,还有异国武器、各种船舶模型、照片和地图等。在这里,威廉?威利斯的名字一直为人们所怀念,并受到人们的尊敬。不过这个俱乐部在美国却知者不多,更不必说全世界。我就是从这个俱乐部里才知道威利斯的航海热情和他的最后结局的。 威廉?威利斯远渡重洋并不是为了打破“康铁基”号的纪录,也不是为了证明人种学或其他学科的某种理论。他本人曾写过自己要出海远航的原因,我虽不相信那些冗长的叙述,但也可以用他的一段原话来说明这位太平洋探险家那种令人神往的生活。 “对大自然的信仰一直鼓舞着我,使我树立起按自然规律来过艰苦生活的信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更接近大自然,才能得到它给予我的一切力量。到自然去这条道路,对我来说是一条幸福之路。从童年时代开始,我就是循着这条道路前进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感到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现在,在我精力旺盛、体力充沛的时候,我想接受一次最大的考验。我要做一件不眠不休一直坚持到底的工作。我要过一段节衣缩食、忍受一切困难和寂寞、恐怖,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在经常出现的死亡威胁下生活。” 威廉?威利斯当过伐木工人、炼钢工人、泥瓦工、杂技演员、摔跤运动员,还在阿拉斯加当过猎人,在咖啡馆里当过服务员等。当然,他也当过水手,他曾在三桅船上爬上主桅杆收帆,也曾乘船经过合恩角。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诗人,曾出版过《乘木筏横渡太平洋集》(1955年,巴黎现代书店出版)。法国出版商因为看到威利斯在美国出版了《地狱、冰雹、飓风》诗集,便在未看到原稿之前就同他订了出版合同。 威廉?威利斯出生于汉堡,在那里度过了他的青年时代。我曾问过他,他的航海生活是否就是在汉堡开始的。他说: “当然,我的德国父亲和捷克母亲都未在海上旅行过。我从4岁就在汉堡海滨的林荫道上跑,船只拥挤的港口总令我无限神往。5岁时,有一天我登上一只小船,解开缆绳,拿起了船桨,但是我的手太小,握不住那粗大的桨柄,结果,船被水冲走。岸上的码头工人和水手发出了警报,于是,海上警察巡逻艇把我救了回来。15岁时,我登上一只开往南美的四桅纵帆船,这就是我的海上生活的开始。后来,有好多年我没有出海,但是对大海的感情却深深埋在我的心里。” 1951年的一天,他产生了孤身乘木筏横渡太平洋的想法。 “我很清楚,别人不会像对‘康铁基’号那样有兴趣地谈论我,因为我是在人们大谈‘康铁基’号之后才孤身航海的。但这也无关紧要,我只不过是要去经受考验而已。” 有了“康铁基”号的经验,谁都知道长期在海上漂流的木筏最好是用轻木制造。 威廉?威利斯的木筏要使用直径80厘米的轻质圆木制造,但在厄瓜多尔,伐木工人为了便于从热带森林中运出木材,不愿意让这种轻木长得很粗,所以,寻找适用的木材要花费很长时间,而且还很难找到。威廉?威利斯租了一架小飞机在丛林上空盘旋,最后终于找到了所需的木材。被伐倒的轻木利用河水流送到瓜亚基尔,1954年4月2日,他开始在这里建造木筏。 “我根本不想按照一般格式造木筏,我有一只单人操纵的木筏就足够了。” 木筏上的主要设备是一个真正适用的舵,没有桨。他说: “我需要一个转动舵板的普通舵轮,我请人造好了这样—个舵轮安装在木筏上。后来的航行实践证明:虽然许多水手说不行,可我的木筏仍然顶住了从后面打来的狂涛巨浪。” 和“康铁基”号一样,做木筏的轻木是用绳子捆在一起的。威利斯的木筏长10米,宽6米,上面装有两根桅杆和一根前斜桅,一个主帆和一个三角帆。木筏上有一个密封的舱房,头部大体呈三角形。 至于食物,威利斯决定不带科学计算热量的压缩食品,只带“马奇卡”和“拉斯巴杜拉”。他说: “‘马奇卡’是安第斯山区印第安人经常吃的、用谷物粉制成的食品。印第安人把它做成丸子,不用锅灶和炊具加工就可以吃,据说它能使人产生像骏马一样的力量。印第安人通过空气稀薄的山区运送沉重的货物时,总是不住嘴地吃‘马奇卡’。至于‘拉斯巴杜拉’则是一种原糖。有了这两种食物,我相信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不过威利斯后来还是带上了一个炉子,说是“为了烤鱼用”。他把450升淡水分装在连接起来的几个木桶里。所有前来观看木筏准备情况的人都摇头说:“这比‘康铁基’号更荒唐,一个人出海远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世上就有那么一些人,别人越说不可能,他就越要干。 1954年6月11日,造好的木筏由一艘客货两用轮船运到卡亚俄。木筏装上船时,差一点碰到轮船船头上,威利斯为救木筏,扑到船头一根柱子上用身体挡住木筏。他说:“我用尽了全身力气,觉得皮肤都要裂开了。事后我到船舱里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得了疝气。但是我决定不告诉任何人,就算我的妻子也不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使我停止远航。” 泰迪?威利斯说:“我一直在卡亚俄等他,我们在一家旅馆里住了4天。6月22日,我们下楼吃过早饭回到房间后,我要他发誓不到澳大利亚去,他答应说可以在萨摩亚群岛停泊。我们一走出旅馆,就被摄影记者们包围了整整两小时。我们在最后告别时,摄影记者又拍了许多照片。这时,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然而我仍然强自镇静。木筏开始渐渐地离去。” “当时她是强作笑脸向我告别的。”威廉?威利斯说。 像“康铁基”号一样,“七姐妹”号被拖送到离岸60海里的秘鲁海流中。“七姐妹”号是威利斯用希腊的星象名称给自己的木筏命名的。 这位孤身航海家在木筏上还带着别人送给他的两只动物,一只叫米齐的黑猫和一只叫艾齐的鹦鹉。米齐有时用绳子拴着,有时可以在木筏上随便走动。艾齐在鸟笼里,但有时也可出来活动,它总喜欢站在桅杆顶上。 威廉?威利斯写道:“如果是一只帆船,我就可以在舵舱里操纵它了,但木筏就不行,我必须同时进行多种操作,动作要准确,还要异常迅速才行。” “七姐妹”号木筏随波上下平稳地漂浮前进。开头,最倒霉的“乘客”是那只小黑猫,它时常被海浪打湿。但它还是坚持住了,最后也适应了海上生活。威利斯给猫带的食品是罐头,给鹦鹉带的食品是玉米渣和香蕉。威利斯虽然动作灵敏又富于航海经验,但仍要克服各种困难。他写道: “我在任何时候也不能只关心一项工作。我要看罗盘、要管帆,还得重复多次地做各种简单的工作,只要木筏一离开航道,我就得赶快跳过去掌舵。” 对于威利斯来说,最持久的考验是困倦,在远航过程中,他曾多次因未能克服睡意而睡了过去。还有三次由于其他原因离开舵位,任木筏随波漂流。但是,除了这几次之外,他从未正式睡过觉,只要是有风的时候,他总是在舵位上掌舵。天气越不好,他就越要留在舵位上。突然在瞌睡中惊醒,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木筏上的一切用具都不是很可靠的。炉子不好用还问题不大,可是计程仪也失灵了。威利斯只有一只怀表,这对于安排日常生活和计算航程已经足够用了。在他的航行笔记中,关于木筏的位置,从来都是准确无误的。遗憾的是,谁也没问过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计算航程的。人们以为他会通过无线电联系来确定自己的所在位置,不过,他的无线电发报机根本就没有电池,只有一架小型直流发电机。因此,他发报时必须一手摇着发电机一手发报。实际上,比尔从来就没收到过一封电报,而他认为自己已经发出的电报中,也只有一份被人收到了,那是在他到达萨摩亚群岛的前两天。 “这并非我的本意,我本来希望泰迪经常得到我的消息。”威廉?威利斯这样说。 1954年7月14日,威廉?威利斯在绕过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前写道:“我双手紧握舵轮,同时观察风向、云情和海流动向,尽自己的一切才智来研究海上的情况。风吹在脸上便可知道气候的状况,风就是我的福音,云和海浪会给我的命运带来欢乐或烦恼。” 太阳沉落在西方的波涛之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西方的海面。这时,东方的海面已渐渐地暗淡下来。无论在海上或是在陆地上,对于不能入睡的人来说,黑夜总是漫长的。威廉?威利斯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并未因不能入睡而苦恼,他有时唱歌,有时同幻想中的伙伴谈话。他自言自语地说:“威利斯,你独自一人待在这些树干上干什么呢?伙计们,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因为我从你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所以我才出海远航的。我这种探险活动,只不过是继续你们的事业罢了。” 每天早晨,威利斯便开始“石器时代”的早餐,把一汤勺玉米面放在茶杯里,用冷水调成糨糊吃。根据不同情况,威利斯白天吃“马奇卡”,在疲劳或瞌睡的时候就吃点原糖。在旅途中,小猫和鹦鹉并不是他仅有的伙伴,还有一条鲨鱼一直跟着他的木筏走。这条鲨鱼有3米长,浑身呈褐色,只有鳍边是白色。这是鲨鱼中最好看的一种,威利斯给它起名叫长托姆。别的鲨鱼有时也在木筏周围环游一阵,但不久就游走了,唯有长托姆一直不离开木筏。威利斯写道:“开始时,长托姆的出现使我有些不安,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我知道,我若是掉进水里,长托姆不会等我沉到海底就会把我吃掉的。” 从来没有人能知道鲨鱼想干什么。7月12日,发生了一次意外事件。早晨,威利斯在捉一条海豚时掉进海里。只有30秒的时间,他就离开木筏有60米远了,幸亏他拉住绑在木筏上的那条钓鱼绳一直没松手,他一点一点地拉着绳往回游,唯恐这条救命绳被拉断。最后,他终于游到木筏边,爬上了木筏。 “那么,那条鲨鱼呢?” “它没向我进攻,我受到了保佑。” 威廉?威利斯在谈到他所经历的危险时曾一再说“我受到了保佑”。没有人问过他的信仰,但是从他写的笔记里可以证明,他至少是一个唯神论者,他把记述自己太平洋探险过程的书题名为《神是仁慈的》。 7月19日,威利斯在木筏上感到一阵难忍的腹痛,他蜷缩着身体呻吟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腹腔神经痛,这种痉挛性绞痛持续了将近24小时。这时,海浪不停地打在木筏上。他后来写道:“我希望痛得再厉害些,到昏迷不醒的程度时,浑身的肌肉便可以放松了。”黑夜过去,白天到来时,他才有力气爬到了舱房里。他打开药箱一看,里边没有吗啡,只有阿司匹林。于是,他抓起一把药片,用水化开喝了下去,但毫无作用。他边呻吟边摇起发电机的摇柄,用另一只手发报。当然没有人会收到他的呼救信号,而他本人也从来就不知道是否发出了信号。 “我相信自己非常强壮,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可怜人物。我发现自己的躯体就像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物体,也许像随风四散的灰烬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究竟得罪了谁呢?可能是思想上犯了错误!思想错误甚至比行动错误更严重。” 腹痛突然出现,后来又突然停止了。 “这是不是你的疝气复发了呢?”我问他。 “我觉得不是。医生也没说这和疝气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经受的不仅是肉体上的痛苦,而且还有精神上的痛苦。” “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吗?” “可能是的。我大概是在无意中违反了大自然的规律。” “你认为是因为那些海豚的缘故吗?” “是的。” 威廉?威利斯早就谈过海豚的事。他在木筏上也像“康铁基”号上的人一样,用落在木筏上的飞鱼当食品。除此以外,他还钓了一些海豚,虽然第一条海豚曾把他拖到海里,可是后来他又钓了几条。 “我生吃海豚的肝。海豚肝营养丰富,含多种维生素,可以使人精力充沛。但当我宰海豚时,实在感到内疚,因为我听到了海豚那像人一样的呼吸声。所以每次杀海豚我都不敢打开它的头骨,我想它的脑子一定和人脑十分相像。” “那么你吃飞鱼就不感到内疚吗?” “它们落在我的木筏上,就像大自然赠送给我的礼品一样。有时我也看到它们在木筏周围被大批地吞掉。飞鱼为逃避水中追捕它们的海豚而飞到空中,海燕则在空中捕获它们。” 从“七姐妹”号的航行记录来看,它似乎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和马克萨斯群岛之间的航线上,旁边注着8月6日中午两点,并注有“无水”二字。 威利斯起航时共带了450升淡水,但由于海水不断腐蚀水桶,结果淡水几乎全漏光了,最后只剩下36升淡水。于是威利斯立即研究了几种解决用水问题的方案: 一、每天限量一杯水,不再向萨摩亚群岛驶去,而去马克萨斯群岛停泊。但这一方案行不通。 二、从钓上来的活鱼身上榨取少量水分,但这只能解决部分水源,而且几天来一条鱼也没钓到。 三、喝海水。 “过去,我在船上时,经常喝一杯海水来促进内脏蠕动。我在克鲁兹航线的一艘油船上,4年中几乎每天都要用四分之一的海水来克服气油味对我的影响。我深信每天喝一杯海水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威利斯毫无困难地喝起海水来,留下淡水作调和“马奇卡”之用。不过他也只能在木筏旁只有长托姆而无其他鲨鱼时,才能从海里舀一杯水。他写道:“夜间,长托姆在1.5~2米深的水下游动,但在白天,它便来到离水面30或50厘米处游动。我不知道它吃什么和在什么时候吃,我扔给它的食物,显然不够它吃一顿的。也许它饿一个月也没什么关系,它可以边游动边睡觉。有3条长15厘米的小鱼就在它嘴边游来游去,有时还碰到了它。但它对这些小鱼并没有理睬。” 有时,也有鲸鱼从“七姐妹”号旁边游过,威利斯也像索尔?海尔达尔及其同伴一样,在近距离内看到过这些鲸鱼,他还听到过大海马的呼吸声。 9月1日,木筏正在马克萨斯群岛以北航行,这里已没有飞鱼,海豚也很少,只有大群的海鸟向南方的陆地飞去。白天天气晴朗,但在夕阳西下时,水平线上就出现了茫茫的淡黄色反射光。热带的夜晚突然降临,与此同时,暴风雨也来临了。 威廉?威利斯这时用一只手牢牢握着舵轮,雨点打在他脸上,使他感到精神很清爽,因为这是难得的淡水。暴雨从黑暗的夜空中倾注下来,狂风不停地怒吼。威利斯这时想到,现在最好能张开主帆,使木筏乘风前进。他解开拴在舵旁的吊帆绳,使主帆张开1米左右,狂风吹得主帆发出将要撕裂的声音,木筏也开始摇晃。 在暴风雨里,海洋上有一种时高时低却连续不断的噪声,这种声音使人分不清是来自天空、来自海面,还是来自船上。威廉?威利斯毕竟是一个老练的水手,他在这种嘈杂的声音中泰然自若、毫不惊慌。他能分辨出大自然的各种声音,能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完全展开筏头三角帆,使木筏循正常航线前进。看来,即使在暴风雨中,三角帆也足以坚持工作。装在防风灯罩里的小油灯,光线虽很微弱,但却顽强地燃烧着,这倒很像木筏上这个人的顽强意志。这盏小油灯只能照亮罗盘上的指针。威利斯写道: “这样的暴风雨就是连下几个星期,我也可以毫不担心地继续航行,因为筏头激起的浪花已经证明,木筏可以在暴风雨中走得更快。” 大海仍在怒吼,木筏安全无恙地行驶在海面上,绳索的帆都很坚固。黎明时分,威利斯看到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海上滚滚波涛宛如高低起伏的山峦一般。威利斯不时地往嘴里塞进一把原糖。当他那干瘦的手碰到自己脸上时,他觉出自己是消瘦多了。他写道: “我瘦得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不过我想,这样倒可以丢掉那多年积累的松弛肌肉,重新换上旅行家的肌肉和新鲜血液。” 连续3天,他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舵轮前,只吃少量的原糖,喝的是打到脸上的雨水和浪花。极度的兴奋心情驱散了疲劳的感觉。烈日下的海面依然波涛滚滚,只不过天空不再灰暗阴沉而已。这时,木筏随波上下,航行在水晶似的“山峦”之间。在晶莹清澈的海面上,威利斯看到鲨鱼闪闪发光的身躯浮现在水面上。有时它们就在木筏附近,有时又在高于木筏的巨浪之上。 9月5日,“七姐妹”号行驶在风平浪静的蔚蓝色海面上,威利斯坐在舵轮旁哼着歌曲缝补主帆。本筏上的绳索用具都已整理就绪。他之所以高兴唱歌,是因为他刚刚通过土阿莫土群岛的拉罗亚岛子午线,就是说,他打破了“康铁基”号的纪录,走完这一段路程少用了28天,他起程远航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打破“康铁基”号的纪录。威利斯的“七姐妹”号木筏通过这条子午线后继续前进。9月9日,威利斯爬上桅杆去解卡在滑轮上的帆绳时,失足从桅杆上掉下来,摔在木筏上。据威利斯自己说: “我只不过从3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因为摔了头部,所以晕过去了,直到晚上才恢复知觉,但还是头晕目眩。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时,我才完全清醒过来。我非常懊悔,因为整整浪费了24小时,而这时离目的地还有1600海里。” 1600海里约等于300公里。威廉?威利斯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走完这段航程。在此期间,他吃的是飞来的和钓上来的鱼,还有“马奇卡”,有时再加上点原糖。他喝的是海水,有时也喝到一点用帆布接的甘甜的雨水。 在威廉?威利斯的笔记中很少提及天气的阴晴和气温的变化,只是偶尔谈到风暴而已。仿佛咆哮的大海永远无法制伏这个又黑又瘦、浑身散发着咸味的人,无法摧毁他那坚强的肌体,也动摇不了他的钢铁般的意志。他写道: “我平静地对待大海的各种反复和变化,无论是可爱的还是令人厌烦的。我独自一个人同大自然生活在一起,因为大自然永无穷尽地培育着各种形式的生活和欢乐。” 10月2日,阳光炽热,海面平静,“七姐妹”号漂浮在荒凉的太平洋上。由于无风不能前进,木筏也显得寂寞冷落。那只鹦鹉一动也不动地呆在桅杆上的笼子里,而那只小猫也伏在舱房的阴暗角落里睡觉。舵轮旁已经没有人。威利斯这时因双目失明躲进舱房,把门窗都紧紧关上,不让一丝光线射进来。 10月1日,威利斯观察了正午太阳角度之后便丧失了80%的视力,不多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在完全丧失视力之前,他立即把帆落下来拴好,把一点谷粒放进鹦鹉笼子里,又把一块鱼放在小猫身旁,然后转身走进舱房,紧紧地关上了门窗。 “由于接触海水和阳光,并且缺乏睡眠,因而造成我的视力衰竭,这时我已经不能再使用六分仪了。几年前,在一只货船上,我曾因一次爆炸事故而失去了视力,回到纽约后,医生为我诊断时,说我以后可能还会失明。可是,那次在几个星期后就恢复了视力。在‘七姐妹’号木筏上,我想也会恢复的,于是我就在黑暗中过了几天。我并不因失明而苦恼,我知道大海是畅行无阻的,即使我眼睛瞎了,木筏也能在一片海滩上靠岸。” 10月8日,威利斯又一次失明。3天之后,萨摩亚群岛的塔乌岛出现在水平线上。这时,陆地上收到了这位孤身航海家发出的唯一的一封电报:“七姐妹”号木筏在塔乌岛25海里处,请求拖航靠岸。船上一切正常。威利斯。 10月12日是哥伦布到达圣萨尔瓦多小岛的纪念日,威利斯认为这是一个吉祥的预兆,但是这块陆地却并不欢迎这位过客。塔乌岛周围尽是礁石,珊瑚礁成了护岛的天然屏障,虽然他在岛周围绕了12小时,但仍然无法靠近。过了塔乌岛之后,又是同样难以接近的另一个小岛,接着又是一个个同样的小岛。 最后,一艘美国海上巡逻艇找到了他。这艘巡逻艇在收到他的无线电报后,就在各岛之间寻找他的木筏。巡逻艇发现木筏后,就用无线电通知陆上,说找到了木筏,然后便拖着“七姐妹”号向帕果帕果驶去。1954年10月15日凌晨1点50分,“七姐妹”号被拖到帕果帕果。码头上的聚光灯下站着一群手捧花环的土人,他们在欢迎太平洋征服者的到来。威廉?威利斯写道: “他们身上迸发出来的热情,像周围的高山一样高,我激动得四肢无力,不知所措。我恭敬地鞠躬,感谢他们对我的欢迎。木筏来到灯光下靠岸。” 几天之后,威利斯乘飞机回到纽约。泰迪哭着拥抱丈夫说: “等待你的滋味太可怕了,下次我要陪你一同去。” “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没有。你早就说过不必担心出什么危险的,可别人都以为你死了。” 泰迪微笑着对作者讲述了那时的情况。 “那么,以后你们就一切顺利了,”我说,“你们成了名人,人们都来访问、照相,还要宴请你们。” “那只是一时的事。不过要想出人头地就得下决心不怕困难。” “你丈夫出版的那本《乘木筏横渡太平洋集》是一本畅销书吗?” “不,不太畅销。因为是在海尔达尔的书以后出版的。不过比尔对此并不介意。” 无论在航海事业方面还是在文学价值方面,这样的差别和待遇都是不公正的。不过,威廉?威利斯还是达到了他所追求的横渡太平洋的目的。后来,泰迪又说: “我知道他还要孤身远航,我还得再一次忍受痛苦和折磨。” 威利斯温情脉脉地搂着妻子的肩膀微笑着说:“不,你不会再痛苦了。”但是他却不说不再孤身远航的事。 后来,威利斯又一个人独自远航了。1963年,美国报刊上又出现了他的消息,说这位70高龄的老人又乘上“长寿”号第二次孤身横渡太平洋,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两只小猫。 我已写过威廉?威利斯第一次横渡太平洋的事迹,因为他本人写有这次远航的报道材料,我也同他谈过这次太平洋探险的事。但关于他第二次横渡太平洋(时间是204天,航程1万海里)的情况,我没有任何资料,因为威利斯本人认为没有必要把这次横渡太平洋也写成书。在他看来,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航海宣传,也不是为了科学探险,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航海爱好,或者说是一种对航海的狂热罢了。也许会有人认为,这种无休止地冒险航海是拿生命当儿戏,不过泰迪夫人却从不抱怨丈夫,她总是微笑地迎接这种不寻常的家庭生活。 1966年,威利斯已经73岁了,他自知年事已高,不宜再孤身乘木筏远涉重洋,但他后来还是决定独自一人乘船从西向东横渡一次大西洋,而且还是用一只小得可怜的小船。这只船长4米多,甲板和孤帆用具等一应俱全,算得上是一只正式的小船,他一个人可以坐在船尾舵位上操纵全船。诸神认为对威利斯已经非常仁慈,这次却向他发出了警告。威利斯在海上航行了60天后便得了重病,结果被送回了美国。一年后,他又出海远航,还是乘坐那只核桃壳式的“小人”号船。在海上,当一只渔船遇到“小人”号时,它已经走完了全部航程的2/3。这时威利斯在船上几乎已失去知觉,但当渔船上的人援救他时,他还挣扎着说:“放开我!我还可以继续航行。”然而他终于被送回美国去了。 1968年6月1日,摄影记者们拥挤在纽约附近长岛东部的蒙托克码头上,观看威廉?威利斯第三次向东方远航。 75岁高龄的威利斯,身体颇有些与众不同。他的头发很长而且已经全白,他不修边幅,但看样子身体还很健壮。他微笑着向摄影记者们挥手致意。他的笑容和精神焕发的表情,都给人一种热情的幻想家的印象。 泰迪夫人未到那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去送行,因为她忍受不了这种群众送别的场面。她要在东区72号街12号的住所里开始第五次等候丈夫归来的孤寂生活。 1968年9月18日凌晨9点30分,一只从利耶帕亚开出的苏联“拉脱维亚”号拖网渔船,在爱尔兰以西400海里、北纬55度处缓慢行驶时,桅栏上的人报告说:“正前方有一只小船。” 船长从雷达屏上发现了这个目标,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说,这是一只小船,但它的航向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航向,而是随水漂流的。它没有桅杆,也没有船帆,一部分索具挂在船上,用航海术语来说,这是一只无用的废船。 半小时后,渔船的两名水手登上这只遇难船。 船上没有人,折断的桅杆已丢失,舵位上灌了很深的水。渔船水手知道,这只船尾写有“小人”号的小船是在一场暴风雨中被摧毁的。两位拉脱维亚水手根据国际航海惯例,在船上进行了详细检查,看到小船上的一个信号烟火盒已经空了,信号烟火已全部用完。显然,“小人”号的主人曾发射过呼救信号,但是没有人看到。已经褪色的航海日志上还可以看出字迹,日志的最后一页是7月20日,就是说,已经快两个月了。日志上只标有纬度,没有经度,大概是航海家的表停了,也许是被打坏了。在这一天的航海日志上写着:“我的船遇到了一次强烈的风暴,大部分食品均已损失,我现在缺少食品和信号弹。” 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架照相机和一个望远镜。六分仪已丢失。抽屉里还有笔记本,上面最后写着“大海是勇士们的天堂”。 笔记本下放着一本美国护照,上面写着:22757号,1968年3月19日发给威廉?威利斯。 拉脱维亚船长把小船拖到他的船上。由于良心的驱使,他又在附近海域搜寻了一遍,想找到别的东西或尸体,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能在海上找到什么呢? 不久,纽约海上警察署的两名官员来到东区72号街12号,他们郑重通知威利斯夫人,说是在大西洋中发现了“小人”号的空船。威利斯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自从这次起航出海以来,我一直没得到他的消息,我唯一的希望是这只小船不是我丈夫的。” 一位官员的衣袋里装着威利斯的护照,而另一位官员却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揉皱了的威利斯的亲笔信。这是一封没有日期的信,是这位热爱海洋的人打算交给他所遇到的第一只船的。信上写着: “你们到达最近的港口时,就请把我的消息告诉我的妻子。把我们在海上会面的时间、位置告诉她,就说我非常健康,心情愉快,充满乐观情绪和信心。” 附录三:另一个关于木筏的故事 在世界各地,人们普遍认为鲨鱼是水中最可怕的动物。大白鲨更是经常出没在太平洋中的猛兽。大多数美国人由于害怕鲨鱼,所以在加利福尼亚州海岸修建的许多公共的和私人的游泳场中,都设置了防鲨网,以防鲨鱼伤人。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太平洋上曾发生过数起激战。美国海军为此出版过如何防鲨鱼的小册子,目的在于安定海军中害怕鲨鱼的不安情绪。书中写道“鲨鱼并不随意伤人,一个人只要不受伤,不在负伤者周围,不失去理智,便可安全地在海中游泳”,等等。事实上,鲨鱼是属于那种主动向人进攻的极少数动物。 法国作家布隆在《太平洋上的幸存者》一书中曾描写过日本和美国在瓜达卡纳尔岛一带的激战,在这次被击沉的军舰中,有美国防空巡洋舰“朱诺”号。1942年11月12日上午11点01分,在一声剧烈爆炸之后,这艘军舰便在20秒内沉入海底。当时,舰上的人员伤亡很多,除了死去的人以外,还有上百名船员在重油覆盖着的海面上挣扎。 军舰被炸沉时,舰上用作燃料的重油全部浮出水面,海面上覆盖了一大片厚厚的油层。“朱诺”号的遇难者向浮在四面八方的救生木筏游去。水手阿伦?克利夫顿?海恩终于爬上一只木筏,他看到木筏周围漂浮着许多沉船上的物品,仅卫生纸就有几千卷之多。 已经爬上木筏的人,即使未曾负伤,也都被爆炸声震得失魂落魄。他们默不做声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根本听不见伤员们求援的呼救声。一个水手喊叫说:“帮我一把吧!我游不动了,我的腿已经不行了。”他被拉上了木筏。这时天空中阴云密布,海面上平静无波。 “朱诺”号的遇难者身穿各种不同服装,有许多人几乎赤身露体,因为他们的衣服在爆炸时已被撕破。不过,多数人还是穿着救生衣。 海恩的那只木筏上,前后爬上去15名遇难者,他们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后,看到海面上到处都是烟雾,便说道:“驱逐舰就会来接我们的。” 有的人伤势很重,身上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有的人躺在木筏上死去,就被别人推下海,以便给活人腾出地方来。“朱诺”号遇难者的悲惨状况,使我们对于那些海上漂流者的思想行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们在遭遇了一场毫无思想准备的意外灾难之后,又不得不与凶恶的鲨鱼作斗争。 “很奇怪,”海恩回忆说,“那天的整个下午,木筏上的人就在这种无休止的闲谈中度过。”他们所谈的都是估计何时可以遇救的问题。有人提出一种看法,大家就随着议论一番,然后又有人提出另一种看法,接着又是一番议论,总之,一个下午就这样地过去了。天黑之前,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更加潮湿。几只木筏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一只木筏上的人们坐在木筏后部,用腿打水推动木筏前进,其他木筏也跟着照办,于是,过不多时,便有4只木筏会合在一起了。 夜晚并不宁静,因为不管哪只木筏总是有人不断喊叫:“来船了!”来船援救是大家唯一的希望,只要有人一喊,大家都不由得注视着他所指的方向,吹口哨,举手在空中挥动。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船,喊叫的人不过是出自幻想。两三小时过后,这种喊叫声减少了,但是极度苦闷的心情,使得后半夜更为难熬。垂死的伤员呻吟着,其他人则时时发出难以忍受的失望的叹息。死亡使重伤者停止呻吟时,大家好像是减少了一点精神负担。这时还常常有人发生幻觉,高叫:“船来了,船来了!”其实什么也没有。于是,大家便骂了他一顿。 第二天,即11月13日,对于所有遭受苦难的人们来说,看到日出便像得到一点宽慰和希望。但对于“朱诺”号的遇难者来说,这种希望却很渺茫,附着在他们身上的重油开始挥发,人们的眼睛受到重油的刺激,就像被火烤一样疼痛难忍。到哪里去找净水来洗眼睛呢?用海水洗眼睛只能越洗越糟。想用什么东西擦擦眼睛,可所有的衣物都沾满了重油,连他们的双手也都沾满了擦不净的带刺激性的黑色重油。 “我们的眼睛都要瞎了!” 这一声喊叫立即引起大家的惊慌。由于长时间忍受着这种像烘烤一般的刺痛,现在有人这样一提,大家立刻感到失明的危险就在眼前。于是有人说不如跳下水去淹死算啦。 “一群傻瓜!不是还有卫生卷纸可用吗?” 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提出使用卷纸擦眼睛的办法,真不啻是天才的发现。几千卷白卷纸这时还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打捞起来并不费力。卷纸虽然已泡在重油里,但打开之后,中间还是干净的。于是,大家就用卷纸来擦眼睛,失明的恐惧也随即消失。 对于遇难者来说,使他们感到痛苦的并不仅是眼睛问题,有些人开始呕吐,胃里翻腾得难以忍受。在一般情况下,从海上被救起的遇难者,都要给喝点什么才行。但现在木筏周围只有重油,而喝重油肯定是不行的。自从昨天吃过早饭之后,这些死里逃生的人还一直未进饮食。因此,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胃就开始有反应了。不过,有了卷纸擦眼睛的经验,这个问题也总可以想办法解决的。于是,有人提议: “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重油区,可以用腿打水推动木筏前进,虽然速度慢,但我们总是能离开油区到达净水区的。” 可是又有人说: “你疯啦!在洁净海面上会遇到鲨鱼的!” 鲨鱼共有250多种,有的只有30厘米长,有的躯体很大但不伤人。例如在北大西洋上常见的姥鲨,有的长达15~18米,它们只吃浮游生物,并不伤人,有时还会傻头傻脑地钻进渔船的拖网里,伤人的鲨鱼一般身长1.5~7.5米,共有36种,其中最凶恶的要算是白鲨。白鲨一般重4吨,肌肉发达,行动迅速,凶狠残暴。相貌丑陋的双髻鲨,头部呈丁字形,两端各有一只凶恶的眼睛。双髻鲨生活在深海,一旦发现猎物,它就像幽灵一般从暗处钻出来,先在猎物周围绕圈,越绕越近,最后发动进攻。 “朱诺”号的遇难者们并不知道鲨鱼有这么多种类,只要他们一听到“鲨鱼”这个词就吓坏了。所以有人一提起鲨鱼,大家都默不做声了,这时木筏上只有伤员的呻吟声。 海军军官布洛杰特上尉也在这4只连在一起的木筏上,11月14日早晨,即遇难的第3天,他提出要由他来担任指挥。他说: “‘朱诺’号下沉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到了陆地,大约离圣克里斯托瓦尔有20海里,也许还近一些。我们一定要争取向那里靠近。4只木筏连在一起要留出一定间隔,受伤的人都坐在后面的两只木筏上,身强力壮的坐在前面木筏上,一齐用腿打水,推动木筏前进。这样虽然速度很慢,但也比停在原地不动好得多。” 很多人一起喊起来: “碰到鲨鱼怎么办?” 这位上尉对海军出版的小册子是完全相信的。事实上,吃人的鲨鱼不管人是成群的还是个别的,也不管是健康的还是负伤的,它都要进攻。人与鲨鱼之间根本没有道理可言。鲨鱼的脑子很小,长在一个柔软的颅骨里,身上的肌肉很发达,因为它没有鱼鳔,必须不停地游动才能避免下沉。鲨鱼的生命力使人难以想象,其凶残也是举世无双的。例如,捕鲸者在船边撒下剁碎的鲸鱼肉,立刻就会招来贪吃的鲨鱼。捕鲸者们在捉住鲨鱼后,把它们开膛掏出内脏,然后再放回大海。这时,这些没有内脏的鲨鱼还去捕食那些碎鲸肉,而且还会相互吞食同类,甚至也吃自己的内脏。 鲨鱼的嗅觉十分灵敏,“朱诺”号遇难者周围之所以未出现鲨鱼,可能是由于水面有重油的缘故。木筏上的人们用腿打水使木筏慢慢向前移动,最后终于离开了油区来到洁净的海面上。这里没有鲨鱼,可是饥渴使人难以忍受,连说话也不起劲了。 11月15日,即第4天的清晨,一架B-17型“空中堡垒”轰炸机发出轰隆的响声低飞在木筏上空。木筏上的人全都站起来,挥动双臂呼叫求救。飞机发现了木筏,但却不能在海上降落,于是它向一艘军舰报告,指出木筏所在的位置。在飞机离去之前,丢下一个橘红色的东西飘落在海面上。 “是一只充气橡皮艇!” 大家望着这只橘红色橡皮艇在海上漂浮着,可不知怎样才能把它拿过来。 “我们可以游过去把它拿回来。” “若是碰到鲨鱼呢?” 布洛杰特上尉决定让那只载了三个人的木筏去取回橡皮艇。木筏上的人用腿打水前进,他们抓住橡皮艇后,吹满气带了回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一些人问道,“总不能大家都上橡皮艇吧?” 最后,大家决定让另一位伤势严重的上尉军官和两名水手上了橡皮艇。橡皮艇上有桨,由橡皮艇拉着一长串木筏划桨前进。但是速度却慢得出奇,因为使劲划桨掀起的波浪妨碍了后面木筏的前进。 太平洋上,天空和海面都呈深蓝色。炽热的太阳在空中闪射着金光,木筏上的人们一直抱怨为什么不阴天下雨,那些身穿油污衣服的人幸而因此保护了皮肤,而那些没有衣服的人却被晒得干渴难挨。在阳光暴晒下,没有衣服的人严重脱水,身体软弱得像初生婴儿一般。许多人因重油中毒死去,活着的人也因前途渺茫而悲观失望。 “我们下水游吧,淹死也就算了!” 他们打算抱着漂在木筏周围的木板或圆木在水中游。 “碰到鲨鱼怎么办?” “那就自认倒霉吧!” 不少人心烦意乱,不顾一切跳下水去,1小时后,有一个人回来说:“不行,游不出去。”可是另外一些人却再也没有消息了。原来4只木筏上共有100人,现在只剩下了50人。傍晚时分,在橡皮艇上划桨的两个人发表意见说: “最好是把你们丢下,我们快些向陆地去寻求援助,这样做更明智一些。” 他们说完,不等木筏上的人回答便自己解开拉木筏的绳子,带着负伤的上尉径自划走了,从此就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 炎热的白天过后,寒冷的夜晚来临,由于昼夜温差较大,一到夜间感到特别寒冷。木筏上的遇难者紧紧靠在一起还是不能御寒。有人漫不经心地把腿伸进水里打水,喊叫说水里是温暖的,于是大家都跳进水里取暖。他们用手抓住木筏,只把头和双臂露出水面。 “这太好啦!” “不怕鲨鱼吗?” “不管它,死就死吧!” 但是,鲨鱼一直没有出现。许多人就这样一直泡在微温的海水里,既解决了寒冷又消除了干渴。这时天空中升起上弦月,海面上有微弱的月光。遗憾的是,海浪大作,用绳子拉在一起的木筏被水冲得不断嘎嘎作响。第5天,即11月16日的早晨,木筏上的人发现几只木筏均被冲散,相互之间已距离很远,再也无法拉在一起了。 海恩所在的木筏上共有12个人,由于海上波涛汹涌,不能再用腿打水前进,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别无其他办法可想。此时已有一些人在默默地祈祷。 遇难者们望着随波颠簸、远远离去的其他木筏非常惊骇,因而一个上午都在这种紧张气氛中度过。有几架飞机低空飞过海面,在木筏上盘旋了一阵,然后便飞走了。遇难者们向飞机伸出拳头恨恨地骂着: “你们想叫我们死在这里吗?派一只驱逐舰来就这么难!” 海恩暗想,可能是战斗还没结束,所以不能派驱逐舰来救人。这一天,一个躺在木筏上的人忽然喝起海水来,大家劝阻、责骂他,他都不听,一下就喝了几升海水,过不多时他就死了。 傍晚时分,鲨鱼出现了,先是一条,接着是两条、三条,而且越来越多。它们并不靠近木筏,而是在木筏周围转来转去,有时还露出白色的肚皮。大家打水赶鲨鱼,可是不但没把鲨鱼吓走,反而越来越多。鲨鱼之所以不接近木筏,只是因为尚未选定进攻目标。 “我们见到的鲨鱼越多,便越弄不清它们的生活规律,”库斯托船长曾写道,“我们永远也不能事先预料一条鲨鱼将要干些什么。”美国海洋学家伦纳德?恩格尔证实,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某一条鲨鱼要去咬某一个人的肚子,而另一条鲨鱼则犹豫不决地绕来绕去,其他的鲨鱼则不理不睬地从旁游过去。” 11月16日夜间至17日,瓜达卡纳尔岛附近十分寒冷,因而海恩木筏上的许多人都不顾鲨鱼伤人的危险,跳进水中取暖,他们想在鲨鱼接近时立即爬上木筏。 鲨鱼果然来了,而且为数甚多。这天夜里,一名水手被鲨鱼吞食了。他刚被咬时,还喊叫着想要爬上木筏,可是后来又来了一些鲨鱼,把他拖进水中撕成了碎块。这时其他人都吓坏了,有的已失去理智,一个人声称他一定要游到岸上去,但他还没有游出20米,就被鲨鱼咬住拖到水下去了。 被鲨鱼包围的木筏上,人们的神经都已错乱。有人说他清楚地看到“朱诺”号就在木筏下面,他要到这艘巡洋舰上去寻找食物和衣服。当时大家好像都看到了海里有发光的东西,许多人跳进水中,游向幻想中的“朱诺”号。海恩也跳了下去。他后来回忆说:“当然,我什么也没找到,然后我又恢复了理智,明白这是自己去送死,所以就不再相信有军舰的话了。”幸运的是,在海恩潜入水中的时候,竟然没有一条鲨鱼接近他。 1942年11月17日,也就是第6天的黎明,木筏周围已无鲨鱼,海面也平静下来。太阳升起之后,天空晴朗无云,灿烂的阳光又使那些衣不蔽体的人干渴难挨。他们的肩背都裸露在外面,经不起长时间的暴晒,只得常常浸在水里以缓解灼热和干渴。 木筏上的人全都处于虚脱状态,神经错乱、暴躁不安。如果有谁不慎碰了别人一下,立刻就会招来一番大骂,甚至被殴打一顿。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相互扭打的情景是很凄惨的。有的时候他们忍不住又谈起如果回到家里将要做些什么事等。总之,只要能回到家乡,干什么工作都可以,必要时可以去种田,但无论如何再也不出海了。其中一人说: “只要木筏一靠岸,我留在任何一个岛上都行,今生今世永不再上船了!” 别人也都赞成他的说法,表示愿意和他一起留在岛上,不管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再上船就行。这时他们已把3分钟前还思念的家乡置之脑后了。 夜晚来临,有一个人说他清清清楚楚地看到“朱诺”号炮长躺在海底向他招手致意。然后他又说: “我要去找它。”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救生衣和身上的衣服,不顾别人的劝阻,毅然跳进水中。这时,木筏上的人只见一条鲨鱼的白肚子向上一翻,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一夜,有两名抓住木筏一直泡在水里的人被鲨鱼吃掉了。 11月18日,失事后的第7天,木筏上只剩下4个人了。海上波涛汹涌,天空浓云密布,然后下起雨来。下雨对海上的遇难者来说,简直就是上帝的赐福,因为木筏上的人早已干渴得以忍受了。他们用帆布接了雨水大喝起来。 快到中午时,1只海鸥飞过来,它从木筏上空飞过之后又飞回来,落在木筏的一角上。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身穿救生衣漂浮在海上的遇难者,对于飞近的海鸥是恐惧的,因为海鸥会啄他们的眼睛,吃他们的肉。性情温和的海鸥本来不是人类的仇敌,有时还可被人类驯养,但海鸥毕竟是一种肉食鸟类,在涨潮时它为了寻觅食物而凶猛异常。它看到身穿救生衣的遇难者,就认定这是一种新鲜美味的食品。如果人已经死去,便很容易被海鸥啄食干净,如果人还活着,它们就开始啄他的眼睛。觅食的经验比一切都重要,因为这是由动物的生存本能所决定的,海鸥当然也不能例外。在海战之后,被打捞起来的遇难者尸体,有的眼睛被啄空,有的脸上的肉被啄掉,情景之惨令人目不忍睹。 1942年11月18日这一天,1只海鸥又找到了“朱诺”号的遇难者,落在他们的木筏上。但这一次木筏上的人却不怕它,因为他们有4个人,而海鸥只有1只。他们不仅不怕它,还想把它吃掉。 海鸥望着他们4人,以为找到了食物,而两名遇难者则馋涎欲滴地张着嘴慢慢地靠近了海鸥,把这只海鸥作为挽救他们生命的食物。两人突然扑上前去抓住了海鸥,海鸥羽毛纷飞,大声哀鸣,两名遇难者也激动得大声喊叫。由于多日未吃东西,他们非常虚弱,双手发抖,最后,海鸥终于从他们无力的手中挣脱飞走。他俩咒骂起那只海鸥,而另外两人则责怪他们把能救命的食物放跑。他们用尽了骂人的字眼,同时还号啕大哭起来。 那只海鸥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又落在木筏上。它可能因疲惫而飞不动了,也许是受了伤。木筏上的人一心只想把它抓来充饥。他们又慢慢爬近,终于又把海鸥捉住,这回紧紧抓住再也不松手了。他们把海鸥的脖子拧断便生吃起来,虽然每人分到的不多,但总算吃到了食物。 在海军史上,我们曾读到过海上遇难者捕鱼充饥的记载,但是海恩他们却没有想到去钓鱼。可能他们总认为很快会有人前来援救,或是担心钓鱼引来更多的鲨鱼。 这一天,他们刚吃完那只海鸥,便有一架飞机低空飞过,又投下一只橡皮艇。可是橡皮艇与木筏相隔太远,无法拿到,并且在木筏与橡皮艇之间又有鲨鱼出没。 夜晚临时,4个人不顾鲨鱼伤人的危险,都抓住木筏将身体泡在水里取暖。当时空气很冷,而海水却是微温的,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暖和身体并解除干渴。 11月19日,即第8天早晨,只有3个人爬上了木筏,另外1个人则不知是掉在海里淹死了,还是被鲨鱼吃掉了。对于处在生死边缘的这3个人来说,失踪者的去向问题,对他们已是无关紧要的了。 这三位幸存者是海恩,一个被海恩称之为“墨西哥人”的水手,再有一个是不知姓名的裸体人。天一亮,这位不知姓名的裸体人就望着海面说: “离此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有一只白色医疗船,我们应该跳下木筏游过去。”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就连海恩和“墨西哥人”也动心了。可是海恩却坚持说:“我知道,凡是离开木筏的人都死了。如果我们离开木筏,肯定也会死的。” 于是,裸体人不再说话了。这一天就这样在平静中度过。当寒冷的夜幕降临时,裸体人便向海恩要他身上的衣服穿,海恩毫不客气地拒绝说:“这简直不通人情。”这时,裸体人又产生了幻觉,他说“朱诺”号就在木筏下面,他要下去寻找需要的东西。 在月光照耀的木筏上,海恩和“墨西哥人”拼命拉住处于幻觉中的裸体人,不让他从木筏上跳下去,但他的精神错乱越来越严重,他们两个人怎么也拉不住他。最后,裸体人终于挣脱他们的手跳进水中向远处游去。木筏上的两个人看到黑色水面上有鲨鱼在游动,裸体人想用拳头打水赶跑鲨鱼。他们在月光下看到黑脊背白肚皮的鲨鱼在水面上翻滚,裸体人喊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11月20日,木筏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海恩以为这是第7天,实际上却已是第9天了。海恩把自己的一把刀子送给“墨西哥人”作为纪念。在这一天里,饥饿和干渴又开始折磨他们,特别是干渴使他们难以忍受。海恩和“墨西哥人”的神志已经模糊不清,他们两人各自坐在木筏一端用腿打水,幻想用这个举动来驱逐鲨鱼。总算走运,白天未出现鲨鱼。他们想,到夜晚多少可以睡一睡吧。 夜间,海恩被“墨西哥人”的呻吟声吵醒。只听“墨西哥人”说: “有人用刀子扎我的腿!” “怎么会有人用刀子扎你呢?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而且你也知道昨天我把刀子送给你了,你不会自己扎自己吧?” “疼死我啦,快送我去医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海恩疯狂地在水里摇动着双腿,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他只想赶快把“墨西哥人”送到医院去。后来,“墨西哥人”大叫一声扑到海恩身旁,这时海恩才发现,原来是一条鲨鱼咬住了他的腿。海恩用力拉住他往木筏上拖,可是又来了一条鲨鱼,两条鲨鱼一同往下拖“墨西哥人”,并且边拖边吃起来。海恩怎么也拉不住,“墨西哥人”终于被鲨鱼拖走了。 海恩自己为什么未被鲨鱼拖走呢?他是一直在木筏上,还是从水中又上到了木筏呢?这些事情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总之,这一夜是漫长的,而到第二天时,海恩已精神失常,他仿佛看见伙伴们都躺在海底的一只船上。海恩叫他们游上来,他们回答说不行,因为他们守卫着那只船。海恩问他们:“在船上是不是一切顺利?”他们回答说:“是的,一切都好。”于是,海恩就跳进海里去找他们。他一跳进水里,立刻恢复了理智,又赶忙爬上木筏。他上了木筏之后又出现幻觉,而跳进水里则又恢复了理智。他就这样反复了两三次。 到中午时分,海恩完全恢复了理智,他决定无论如何必须留在木筏上。不久,一架飞机在上空盘旋了几圈之后飞走了。海恩后来回忆说:“那时我已经绝望了。这架飞机也会像前几架一样,丢下我不管的。驾驶员可能把我当成日本人,因为我浑身都是黑的。”当然,是重油染黑了他的皮肤。后来,又来了几架飞机,在木筏周围投下烟幕弹。烟雾笼罩着海面,直到海恩发现来船时,烟还在继续上升。以后发生的事情就简单了:一只小艇救起了海恩,把他送到一艘驱逐舰上,然后转送到了医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